大智若黐 - 占飛

2014年6月23日 - 信報

如果你是在二戰左右出生，在七十年代成長，又喜歡英式電視鬧劇，你應該看過「踎低噴飯」（Monty Python）的演出。六個諧星自編自演四輯四十五集、每集三十分鐘的鬧劇Monty Python's Flying Circus（《踎低噴飯的飛行馬戲團》），由1969年至1974年在BBC播映，已成為經典。在六人拆夥三十多年，各奔前程，卓文（Graham Chapman）患癌逝世後，其餘五個年過七十的老頭，決定再聚首，今年7月1日再演出一場。門票發售不足一分鐘已經售罄。他們將會加演五場，並發行光碟。

1970年到1990年這二十年裏，是英美鬧劇的黃金年代。英國有踎低噴飯。美國有活地阿倫、紐西蒙，香港亦有許氏兄弟、新藝城等的崛起。踎低噴飯有一特點，就是什麼都取笑，政治、種族、宗教、藝術……甚至人類的禁忌：死亡、人吃人、酷刑等等，百無禁忌。踎低噴飯自述其成功之處就是一個字：irreverent，什麼都不尊重。

每集踎低噴飯由五六個四分鐘長的「短趣劇」和諧趣歌曲組成，本地電視的元老gag show《雙星報喜》亦是沿用這個模式。其中一個「短趣劇」最能代表踎低噴飯的作風：話說已故的卓文飾演殯儀師，奇里斯（John Cleese）帶着母親的遺體來詢問，卓文解釋土葬不過是讓屍蟲大快朵頤，倒不如兩人把遺體吃掉。奇里斯聽到後，幾乎作嘔，卓文便說出Punch line：如果你感到內疚，可以掘個墳坑，把吃進肚子的全嘔進去。

當時，BBC雖極之反感，卻沒禁止他們演出，只叫現場觀眾大聲喝倒采，劇終時讓觀眾衝進場內譴責卓文和奇里斯。如此，一方面保障了創作自由，亦擺明立場，BBC不贊同演出，用今天的話講，踎低噴飯是「個人意見」節目，責任自負。

若不是BBC如此寬大包容，踎低噴飯決不能百無禁忌，個個「短趣劇」都去到盡。七十四歲的奇里斯被問到今時今日，還會不會再出現另一踎低噴飯？他堅決地說：不會。今日的BBC只會拍爛喜劇（crap comedy），自從BBC設有「外判製作編輯」（commissioning editor）的職位後，不可能放縱創作人天馬行空了！

敢於破忌

其實，BBC只是反映了當今保守的道德風氣，事事講政治正確，電視不能令觀眾不安。喜劇──無論上乘或下乘──要好笑，免不了要顛覆「現存一切」（status quo）。顛覆當然會令人不安，尤其是踎低噴飯這類「黐線」（silly）鬧劇，離經叛道，徹底的無政府（anarchic），更加令人不安。可是，正如英國作家艾素活說的：「能黐線者，方稱得上大智。」（Only those who are capable of silliness can be called truly intelligent.）

周星馳的笑話，港人稱為「無厘頭」，其實屬於「黐線」笑話，只是周星馳的笑話走無傷大雅的路線，很少觸及社會禁忌。踎低噴飯卻肆無忌憚，著名的 Silly Walk「短趣劇」令人捧腹，卻有嘲笑身體殘障人士之嫌。

然而，單單瘋狂「黐線」，敢於犯禁破忌，不足以成為上乘喜劇。踎低噴飯六子，卓文、奇里斯和艾度（Eric Idle）是劍橋生，米高柏連（Michael Palin）和泰利鍾斯（Terry Jones）是牛津生，趙廉（Terry Gilliam）是畫動漫的天才，他們拆夥後成為出色的導演，他們有的是機智（wit）和學問。難怪踎低噴飯影響到Saturday Night Live，《阿森一族》（The Simpsons）和 《南方四賤客》（South Park），後兩者的創作人都承認自己是踎低噴飯的粉絲。

踎低噴飯今天已成英式幽默的「聖像」。他們嘲笑午餐肉的spamalot（戲謔「甘美樂」Camelot）「短趣劇」，更賦予spam一字新解：垃圾電郵也！他們戲謔耶穌生平的電影Life of Brian，結局時，Brian和眾人（個個號稱自己是拿撒勒的Brian）綁在十字架上，唱出艾度創作填詞的名曲：Always Look on the Bright Side of Life，今天幾乎凡有井水處，皆有此曲。在幾段勵志的歌詞後，突然調子一轉：

For life is quite absurd/

and death's the final word/

Life's a laugh and death's a joke/

Always look on the bright side of death /

Just before you draw your terminal breath

整首歌的風格當然是戲謔。戲謔什麼？永恆「正能量」的迪士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