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2日星期四

谷什麼消費 - 李道

2024年8月22日 - 信報

消費不等同零售。消費(consumption)的定義較廣,其附屬下層包含了商品(goods)與服務(services),零售(retail)則多界定為商品消費。定義不明,以致討論失焦,影響很大。當前香港所謂谷消費、谷市道,正狹義理解為谷零售,忽略了服務消費。對此,筆者已多番撰文論述。詎料,在香港認真區別看待之前,遠在北京的中央政府則於三中全會後出台了《關於促進服務消費高質量發展的意見》(下稱《意見》),全面、詳細、系統地就此提出20點意見。對某些人來說,相關文件或不值一看,反正逢中必反;但客觀兼務實地言,放下政治成見或偏見,這對亟欲谷消費、谷市道的香港,無疑帶來了重大啟示。

零售以外 還有服務與平台

常云,今非昔比,由旅客到市民的消費模式已變,業界好應與時並進。所謂改變,一般集中在旅客不再買買買,特別是血拚奢侈品,以及港人北上消費和外遊消費趨熱,本地店舖人去樓空。前文〈消費統計 落後時勢〉(2024年7月11日)和〈變──變強「新平台經濟」〉(2024年8月1日)已提出,內地客在港消費降級早非今年的事,而可追溯至10年前,即海南放寬免稅政策時。換言之,更準確的形容乃內地客「消費轉移」。至於「北上消費」,本地購買物也一早被「網上消費」蠶食,油尖旺等個別商場和街道的沉寂,眾所周知不是今日之事。事實上,由文首強調的「服務消費」,到包括網上消費在內的廣義「平台經濟」,社會各界絕對應予以更大重視。一來,此乃未來世界大勢所趨,相關消費規模並已超過商品零售;二來,香港於此發展亦具潛力,要催旺消費市道實在缺此不可。

各位不妨先回想一下,過去一個月或一年內,究竟在商品消費和服務消費分別花了多少?

查統計處的零售銷貨總額分項中,今年上半年耐用品的涉額最多,約為276億元。且算一算,期間你在家電、汽車等耐用品消費了多少?對上一次消費又是什麼時候?其餘等而下之消費最高的項目,分別是奢侈品、衣履和超市,涉約265億元、230億元和250億元。再算算數,你多久買衫買包包買手錶一次?至於逛超市又通常花費多少?值得一提的是,社會老齡化也會影響消費,譬如長者們的置裝費通常會減少。

以上統計乃按零售商來劃分,統計處還有按開支權重來衡量消費──這就是關於消費物價指數的重訂基期調查,當中且有按商品和服務來作分類。相關調查每5年進行一次,最新一次是2019/20年度,當時佔住戶開支最大的乃是住屋,高佔40%──留意,由於相關服務的購買來源不是零售商,所以不會納入零售統計。另一消費大戶乃是佔27.4%的食品──當中,基本食品佔10.4%,外出用膳及外賣的服務則佔17%。排名第三是佔14%的雜項服務,這包括了學費、醫療、理髮、美容、健身、電影娛樂等──不消說,相關服務又不計入零售裏,除非學校和醫院等當作零售商看待。之後的開支項目相對零碎,分別是佔6.2%的交通、佔3.3%的雜項物品、佔4%的耐用物品、佔2.8%的水電燃氣、佔2.4%的衣履等。可見,單計住屋、餐飲服務、雜類服務,已佔住戶開支高達70%,至於耐用品和衣履等加起來,居然都不及交通開支,足以反映服務消費不容低估的重要性。退一步言,即使完全撇除住屋計算,上述服務消費亦佔整體消費逾半份額。

着眼幾巴仙 見樹不見林

換言之,在討論消費時,各界僅聚焦在只佔數個巴仙的商品零售消費,是否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單看市面人流甚至收銀枱人龍,現已無法觀察到消費市道全貌。

事實上,消費物價指數基期已納入網上消費即平台經濟的影響。相信大家心知肚明,市民現在的網上消費,主要購買來源均非本地,而是境外。此所以,網上消費的比例愈高,意味愈多消費流向別人田,用手指滑動的消費流失,料早超過用腳步走出的北上消費。

可惜的是,由於截至2019/20年度才首次納入網上購物,故數字缺乏時間上的可比較性,只能在不同項目之間作出比較。當中,租金方面的網上購買比重是零,這不難理解。外出用膳及外賣的網購比重是3.9%,相信這仍是本地消費為主。至於男女裝外衣佔比則約15%,嬰兒衣物和其他衣物更逾20%,究竟多少屬於本地消費呢?答案不言而喻。由整體衣履到家庭電器、影音器材等的網上比重都超過10%,電影娛樂亦然,即使相關消費涉及本地商戶,也不排除是由非本地品牌或供應商提供。可以說,衣履、耐用品佔消費開支的比重已經偏小,網購流行還恐要跟境外商戶分一杯羹。再者,疫情令宅經濟倍加普及,今日網購比重肯定有增無減。

凡此種種,都說明了當前零售統計何其不全面,無法反映整體消費的全貌。《意見》所列20點,不單對內地服務消費的發展作了通盤考慮,某程度也可作為香港推動服務消費的藍本。

首先,《意見》在分類上,劃分出餐飲住宿消費、家政服務消費、養老託育消費、文化娛樂消費、旅遊消費、體育消費、教育和培訓消費、居住服務消費、數字消費、綠色消費、健康消費,這種分類無疑比香港的細緻得多。而且,《意見》針對每一分項都分別提出發展策略,單計這部分已涉逾2000字,因此本文也無法全文盡錄。跟筆者一再呼籲的觀點相符,《意見》第20點還提出提升統計監測水平,加強服務消費數據收集和分析預測,包括加大與第三方支付平台、研究機構合作力度,這不單較香港先進,也跑前許多其他尚未重視服務消費的地方。其餘各點,還包括創新服務消費場景、加強服務消費品牌培育、擴大服務業對外開放、加強服務消費監管、完善服務消費標準等,筆者且點到即止,否則本文就太過黨八股了。要說明的是,內地對服務消費已甚重視,反之香港則仍在耍盲拳般。

制定全面詳細及系統政策

其實,香港不是沒有發展服務消費,不過就沒一個全面、詳細、系統的發展策略,包括連相關統計都欠奉。

「盛事經濟」便屬其一,涉及的正是旅遊、文娛、體育之類消費。不過,盛事經濟本身究竟納入長期政策,抑或份屬短期提振,當局似乎還在摸着石頭過河。就連備受讚頌的無人機表演,也是遲至演出前一兩星期才有預告,而無法做到提前兩三個月甚至齊備未來一年的時間表──試問,旅客怎樣更好安排行程甚至專程來港欣賞?當前好大程度是湊巧來到香港,又或湊巧當天在海旁附近遊覽,才會湊巧順便停留欣賞罷了。

若干年前曾提過的六大優勢產業,當中的教育、醫療某程度也屬服務消費。可惜,當發現凡此種種又陷供不應求的香港老毛病,為了保障本地需求優先滿足,當時社會共識是拒絕產業化、商營化;問題是,經此滑鐵盧後,今時今日又能否重新提上議程加大發展?一方面,教育產業已在市場化下茁壯成長,補習社和興趣班等蔚然成風,就連大學都被批評「學店化」。另方面則令人遺憾,由睇病到睇牙,卻又成為北上消費的一大磁石,連帶亞洲不少城市的醫療旅遊都日益成熟。除了商品消費,究竟服務消費有沒有得到政府及社會的應有關注,兼而制定出長遠發展策略?一如前述,人口老化對零售的影響或是負面,儘管會提高輪椅、拐杖等的需求;然而,對服務有正面影響,醫療產業既是其一,醫療保險也會利好金融,月費成千上萬元的護老院更如生金蛋一樣,相關銀髮經濟過去談了許多,但當局有否高效推動?抑或僅視之為福利政策而非一項產業?

筆者常說,香港每每病在供不應求,住屋如是,醫療以至文娛、體育亦然;相反,內地則常供過於求,以致衍生「鬼城」及空商廈、空車站等。饒是如此,《意見》也針對供應環節,提出了許多新方向:在養老託育消費方面,要利用空置場地新建、改擴養老託育機構,推動降低運營成本;在體育消費方面,要盤活空置場館場地資源,引導改造舊廠房、倉庫、老舊商業設施等,增加體育消費場所;在文化娛樂消費方面,要擴大文化演出市場供給,提高審批效率,增加演出場次;在餐飲住宿消費方面,要盤活農村閒置房屋來發展鄉村酒店、客棧民宿……

香港除了老齡化威脅嚴峻,少子化問題同為長遠計時炸彈;推動養老託育消費與產業發展,既有利於催谷經濟內需,更可一併解決社會民生問題。於此,能否在供應面上多做文章,如《意見》指藉以推低運營成本,繼而降低養老託育的消費門檻,令服務更普及、令更多人受惠?

資助外傭服務養老託兒

筆者早前撰文提到一個大膽構想:在少子化的趨勢下,即使政策上要推動多子化,但毋庸置疑的是,香港無必要維持昔日學校數量,部分學校用地既有條件亦有必要騰空作其他用途,包括轉型至提供託兒相關服務,或因應老齡化而變為提供護老相關服務。配合本地勞動力供應不足,尤其新一代不願從事護老託兒等藍領苦差,有鑑於當前市場早已利用外傭來滿足相關需求,有關當局誠可依循市場辦法,將現時主要僅由中產消費的外傭服務,擴大至由公帑補底基層以至小康亦可享用。

綜合來說,就是建立類似「在原來學校用地上為外傭提供住所,以就近提供養老託兒服務」。首先,居家安老既是政策目標,亦是長者們的心願,畢竟絕大多數人都不願入住院舍,另外,託兒服務也有就近提供的需要;所以,在社區內把過剩的學校改變為養老託兒服務中心,實有地理優勢。其次,基於香港人均居住面積普遍不高,加之不少家庭尤其長者不願有外傭入住,最新南韓在放寬輸入外傭時,便僅要求外傭入住宿舍,而新加坡亦一直以此辦法輸入外傭;香港亦可從法例上放寬外傭須與僱主同住的要求,改為外傭可以入住政府指定居所──即由學校之類改建而成的宿舍,就像把疫情期間的隔離中心改為供外勞建築工人入住般,當可大大降低外傭來港服務港人的門檻。當中的外傭住宿及服務費用,不一定是由公帑全包,而可指定分級讓低收入家庭以較低價格埋單,甚至乎為了鼓勵生育、扶助護老,還可以把有新生子女或老邁長者的家庭納入合資格對象。有別於現時「一外傭對一家庭」,以上模式尚可「一外傭對多家庭」,從而把服務收費加倍遏低──譬如由一對一改為一對二,理論上成本已可減半。

只要每個小社區都新設一所類似的外傭服務平台,假設每個中心可容納200名外傭,已可解決區內數以百計家庭的養老託兒需要。相信無人否定,當前香港的「以老養老」和「不生不育」情況已很嚴重,想方設法特別是開創新法、善用土地去提供服務平台已很迫切。

善用學校地 更有益社區

沒有土地,許多措施都無從談起。每個社區總有剩餘的學校,這絕對是個重大土地供應來源;由財富再分配,到各項資源與利益的合理分配,政府皆扮演重要角色。學校土地資源是否用得其所?除可改撥更有迫切需要的養老託兒以至家政消費服務平台用途,如前文〈巴黎奧運會 香港大贏家〉(2024年8月8日)述,在周六日亦可把閒置場地用作體育場館,以供本身學生或鄰近市民作體育消費;亦可以把課室供予其他補習社或興趣班,撥給商業使用促進教育消費,包括為運動員開班授徒增加收入來源;因應醫療需求愈來愈大,即使學校地塊偏小,撥作門診、眼科、檢查等用途亦有極大助力,現時便有疫情隔離中心改為提供放射診斷服務(包括電腦掃描及磁力共振等)。學校地方之所以重要,既因為面對着學齡兒童銳減的客觀現實,亦由於廣泛見諸各個社區方便就近提供服務,何況許多還屬政府土地而非私人擁有;當然改劃用途的過程複雜,但只要社區明白到改劃的益處,特別是能夠讓居民直接受惠,相信主流民意到底是會支持的,任何阻力皆可迎刃而解。

「香港不鬥平」,某程度錯得交關。一來,市場上已見為挽留顧客而多了減價。二來,推低經營成本必然有利於香港這個平台,這包括要增加土地、勞工等的供應來遏低價格,箇中好處還在於降低市場准入門檻,包括優化「創造性破壞」條件,好使供應更有條件增量提質。簡單一例:難道香港的簡單低稅優勢又不是「鬥平」嗎?倘不「鬥平」,是否意味有條件升稅一倍都可客似雲來?

谷消費,不限谷零售,還要谷服務,以至谷平台。怎樣谷?需求面以外,供應面也很重要,而供應亦會聯動成本、聯動准入門檻。這幾句話,實足總括本文洋洋幾千字;問題是,中央政府看到新形勢、新發展了,香港各界有沒有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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