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24日 - 信報
馬勒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卻有兩位女性記錄其生活點滴。Alma的日記雖不能盡信，但絕對是馬勒生命最後十年的重要資料。另一位是Natalie Bauer-Lechner，她比馬勒年長兩年，於維也納音樂院認識，是馬勒二十多年的紅顏知己。Natalie是小提琴家，也是一隊全女班弦樂四重奏的中提琴手。她於1890年婚姻破裂（她名字的Bauer是夫姓），馬勒見她心情低落，請她到布達佩斯散心。他們大談特談，往後十年Natalie都將對談筆錄，她的筆記於死後節錄出版，名為Recollections of Mahler。Natalie認定馬勒是世紀偉人，一言一語都值得傳世。她有如貼身膏藥，令馬勒不勝煩擾，但她能與馬勒交流，馬勒有心情都樂於跟她暢談。可能Natelie在學生時期已暗戀馬勒，馬勒回到維也納出任要職後，兩人同居一城，Natalie再不能將情意隱藏。1901年暑假後她向馬勒示愛，遭他如此拒絕：「我只愛美女！你不美！」Natalie終於死心，數月後馬勒跟Alma訂婚，Natalie完全脫離馬勒圈子，「馬語錄」亦到此為止。Natalie晚景淒涼，因重病提早退休，於精神病院終老。
1901年2月某夜，馬勒痔瘡破裂流血不止，幸得同住的妹妹Justi察覺，及時求救，若遲半小時馬勒便會失血過多。馬勒不是第一次與死神擦身而過，他曾在漢堡染上霍亂，同樣是Justi機警，堅持不送他到擠滿霍亂病人的醫院，不怕傳染在診所貼身照料，馬勒才拾回性命。1901年馬勒已經四十出頭，尚未成家立室，家務由Justi照料，原來她背着馬勒跟歌劇院樂團團長Arnold Rose相戀，卻擔心嫁人後，馬勒的生活會一團糟。
美術與音樂之完美結合
令馬勒墮入愛河的美女終於出現，是比他年少十九年的Alma Schindler。其父Emil Schindler是風景畫家，母親Anna曾是歌手，她愛情至上，誕下Alma不久便與丈夫的好友有染並誕下孽種，後來更搭上丈夫的入室弟子Carl Moll。當Schindler開始名利雙收，卻因盲腸炎去世，Alma只得十三歲，幾年後Moll成為她的繼父。Alma在藝術環境下長大，除了繪畫，父親還跟她讀歌德，Alma彈得一手好琴，能視譜彈奏華格納歌劇。
馬勒接掌宮廷歌劇院同一年，另一股藝術革命在維也納爆發。維也納分離派創立，Moll是會員之一，克林姆（Gustav Klimt）為首任主席。Alma長得亭亭玉立，號稱維也納第一美女，初戀情人就是克林姆。惟Moll強烈反對（克林姆一生共有十八名私生子女），感情無疾而終。Alma霎時想做作曲家，拜哲林斯基（Zemlinsky）為師。哲林斯基是猶太人，貌醜又無錢，卻得Alma歡心，跟他玩一場戀愛遊戲。哲林斯基不能自拔，Alma想抽身之時，馬勒進入她的生命。
馬勒討厭交際，卻於1901年11月到朋友家作客，迅即被Alma吸引。Alma大膽地為哲林斯基當說客，事緣他寫了一齣芭蕾舞劇，樂譜送到歌劇院卻久無回音。馬勒不知哲林斯基是她老師，直言作品不夠水準，Alma不懼馬勒的地位跟他爭論，使他刮目相看。馬勒經過年初的大病，以及和Natalie關係的變質，深感寂寥，Alma有無敵美貌以外，也為馬勒帶來思想衝擊。除了音樂，他只對文學及戲劇有興趣，對視覺藝術的品味乏善足陳，Alma正好填補了這個缺陷。
兩人迅即熱戀，馬勒用午睡時間跟Alma幽會，相識一個月便私訂終身。很快就有了愛情結晶，馬勒要火速娶她過門，戀情終於公告天下。婚訊獲維也納上下祝福，兩人於1902年3月結婚，翌日Justi嫁給Arnold Rose，搬離馬勒寓所。Alma的出現，為馬勒兄妹解開了各自的包袱。遇上一生至愛的馬勒沒有失去理智，他和Alma過去及未來的情人一樣，很快就發現Alma的文化修養，只配做他們的聆聽者，卻不足以做藝術家。哲林斯基一早就斷定Alma做不成作曲家，因為才華不夠又沒有恒心。
馬勒求婚時，要求Alma放棄作曲，Alma應承，做足八年賢妻良母。馬勒不喜歡Alma的作品，Alma亦不見得欣賞馬勒的交響曲，她愛的是歌劇院總監馬勒，並非「時不我與」作曲家馬勒。1910年，Alma與年輕建築師Walter Gropius的姦情曝光後，馬勒為挽救婚姻，鼓勵Alma再執筆寫歌，並向出版商推介她的舊作。然而作曲對她只是玩意，嫁給馬勒後，她往後六十年人生都沒有新曲面世。僅餘作品亦非傳世傑作，而且哲林斯基的影子太強。
美貌與才華之黃金比例
Oliver Hilmes的Alma傳記Witwe im Wahn（筆者姑且譯作《瘋流寡婦》）提過一個重要問題：何以Alma對猶太人情有獨鍾？哲林斯基以外，Alma第三任丈夫Franz Werfel也是猶太醜男。Alma的日記常有反猶言論，她自命救贖者，要教化猶太人。二戰期間，她常抱怨被猶太人連累，並試圖將馬勒珍而重之的布魯克納《第三交響曲》手稿賣給希特拉。她的反猶態度也影響兒女，她跟馬勒生了兩名女兒，長女Maria夭折，幼女Anna她並不疼錫。她和Gropius所生、沒半點猶太血統的Manon則當作天使供奉，寵到Manon不食人間煙火，貝爾格《小提琴協奏曲》的副題「悼念天使」所指的就是Manon。
Alma的情史多姿多采，裙下之臣包括音樂家、畫家、劇作家、小說家、科學家及教士，到底是什麼令他們那麼着迷？若單純是美女，男人還是會厭倦，她的情人卻視她為一生至愛，想是被她的文化氣質吸引？或者藝術細胞不夠才致命，古今才子皆如此。她的半桶水才華，能令男人以為被有識之士欣賞，卻不會感到威脅。若Alma作的不是幾分鐘的藝術歌曲，而是一百分鐘的交響曲，還會不會被馬勒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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