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戰後思維 鹹蛋超人回故鄉 - 洪嘉

2010年7月15日 - 信報

即使超人與鹹蛋並沒有任何關係，日本的「Ultraman」來到香港，只因一個「長相」問題，便被冠以「鹹蛋」之名多年。後來台灣粉絲發起罷黜「鹹蛋」之名，但為了方便敍述，我們姑且仍以「鹹蛋超人」稱之。

談起鹹蛋超人，是因為那齣聚集了八代超人的大電影《大決戰！超人8兄弟》即將上映（7月22日上映）。早於這齣電影版兩年前在日本公映之前，有關哪個超人將會現身的討論便已充斥網絡。作為日本特攝片主流之一的鹹蛋超人系列，四十多年後，仍然大熱。

在《大決戰！超人8兄弟》中，年輕觀眾最熟悉的，應該是超人迪加、帝拿、佳亞及梅比斯等四位平成超人；餘下的四位昭和超人的現身，包括初代超人吉田，卻最叫較年長的觀眾激動。

誕生於1960年代的超人吉田，是東寶院線與圓谷製作合作的首個以超人為題材的特攝片，這個第一代鹹蛋超人，因追捕外星怪獸來到地球時，無意撞死科學特搜隊隊員吉田，為了拯救吉田，超人便與他同化。後來，每當地球遇到外星怪獸的襲擊時，吉田便會變身成超人，拯救地球。

超人吉田奠定地位

超人吉田於1966年首播，奪得超高收視，從此奠定特攝片的地位；而創作者圓谷英二更獲譽為「特攝之神」，成為日本特攝片的兩大巨頭之一（另一巨頭是有「特攝之父」之稱、幪面超人及超級戰隊系列原創者石之森章太郎）。鹹蛋超人的影響亦可於其他文化產品中見到，包括《20世紀少年》中「朋友」常佩戴的超人面具、小賣店的「宇宙防衞隊」襟章等。

這裏我們便不能不談談特攝片這一日本獨特的類型文化。

鹹蛋超人並不是日本最早的特攝片。在光之巨人之先，是意念來自美國《金剛》（1933年）的《哥斯拉》（1954年），可以說，日本的特攝片始祖是美國電影，但美國並沒有發展出特攝片的類型文化，偏偏日本在獨特的文化背景下，使這一類型成為主流文化之一，並且，幾乎壟斷所有兒童市場。那獨特的文化，如今我們仍可在不同特攝片中看到端倪。

作為先行者的《哥斯拉》，儘管後人賦予牠不同的象徵，諸如反戰、反核等，但圓谷英二有份參與特效製作的這齣怪獸片，在模仿美國King Kong的概念之餘，加入的是日本在二次大戰後的思維，最主要的，是原爆後的日本式思維。《哥斯拉》誕生於1954年，是日本戰敗後的第十年，有關戰爭的陰影尚未散去。以前常常聽到一種說法，指哥斯拉這隻怪獸的誕生，是日本的大人為了向小朋友解釋為什麼城市變成廢墟而創造出來的。這種說法雖難以考證，但卻突顯出戰敗，尤其是原爆對日本造成的心理陰影。

撫平戰爭創傷

從《哥斯拉》至最新的這齣《大決戰！超人8兄弟》（還有仍未結束的超級戰隊片集及幪面超人系列），都可以看到遭受襲擊的都市、驚慌逃亡的手無寸鐵的市民，還有不知名的外來怪獸。在《哥斯拉》第一集中，前半齣內容中觀眾完全無法得知怪獸的模樣，僅有怪獸的咆哮、腳印及腳部大特寫，這些都是日本在經歷原子彈襲擊後，市民恐懼心理的一種描述。

直至最新放映中的《天裝戰隊》，外來怪獸的襲擊、手無寸鐵的市民逃亡等，仍然是片集最主要的組成部分。與《哥斯拉》不同的是，鹹蛋超人、幪面超人或超級戰隊等，都是以一種外來者的英雄角色拯救地球。這也是作為戰敗國的日本無法擁有軍隊，沒有自我保護能力的心理反映——特攝片集中的政府武裝組織（或是國際組織的日本分部，或是宇宙組織的日本分部），往往以「防衞隊」、「特搜隊」等名義出現，製服及基地都帶有space age色彩，亦常強調科研成就，然而即使擁有戰機，但通常戰鬥力弱——於是強大的外來者成為日本的守護神，在現實生活中，美國擔當了這一角色，在卡通及特攝片中，則由外星人、遠古文明化身為守護神。

建立孩童崇拜對象

這種戰後思維在娛樂行業中的反映，從《哥斯拉》始，演化成為一個龐大市場的特攝片類型文化（這個再引申下去，則可以將日本卡通納入討論範圍，也就是日本盛行的「空想科學」研究範疇），從片集、電影、玩具及其他各種周邊產品，成為一個產業鏈，也促使特攝片無法停止下來，要繼續「變身」一部接一部地拍下去，互相之間亦形成了競爭。

哥斯拉系列自1954 年誕生以來，至上世紀六十年代家用電視的普及，鹹蛋超人片集的出現適時為兒童製作另一崇拜的對象——此時的哥斯拉，已由初登場時的破壞大王變成為保護地球而與邪惡怪獸戰鬥的守護者——1966年圓谷英二創辦的圓谷製作所推出了首個特攝片集《超異象之謎》（這時還沒有超人的出現），怪獸是片集的主要角色；初代鹹蛋超人同年登場，以守護者姿態與怪獸戰鬥的《超人吉田》取得收視大勝，從此奠定特攝片的類型文化，而片集中超人利用特殊電筒變身的情節，也下開特攝片道具變身的先河。

從此特攝片自六十年代進入盛世，在日本次文化中橫行數十年，東映於1970年的幪面超人系列，1975年的超級戰隊系列，一是沿用鹹蛋超人的模式，一是開創團隊合作的模式，成為特攝片重要的兩個分支，特攝片亦正式進入盛世。

然而特攝片在固定模式、製作下，面對的問題亦如《大決戰！超人8兄弟》中所描述的一樣，兒童不再相信超人。前車之鑑是哥斯拉系列在慘淡的票房下落幕，後來雖然有美國版本的面世及五十周年紀念版的「臨終一擊」，最終逃不過「結業」的命運；幪面超人系列在傳統的打怪獸套路中加以變化，衍生出超人之間的戰爭，顛覆超人形象，個人認為是一大創舉，然而日本反應不佳，最終命運恐怕也不樂觀；超級戰隊系列每一輯均會加入新元素，加上每逢新季都可帶動新款玩具銷售，至今仍可一年一年拍下去；《大決戰！超人8兄弟》結尾，打完怪獸的超人及其家人，乘坐各自的太空船朝超人的故鄉出發，這一結尾我們亦可閱讀為超人系列的一個完結，從此，超人離開地球，而地球的將來命運，將由地球人自己承擔。

告別地球？

不得不說的題外話，據說1962年成立的東寶片場（鹹蛋超人的拍攝片場）已於2008年結業，製作出哥斯拉及鹹蛋超人的東寶院線亦於同年結業；而圓谷製作所因敵不過收視與銷售的低迷，2007年賣盤給另一娛樂公司TYO，後更於2008年結業，照這樣看來，仍掛着圓谷製作之名的《大決戰！超人8兄弟》，應該是鹹蛋超人的最後一場演出。特攝片的未來，或全繫於超級戰隊系列的成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