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0日 - 信報
近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再度拋出高關稅政策,宣布自4月起實施被其稱為「解放日關稅」(Liberation Day Tariffs)的措施,包括對所有進口商品徵收10%的一般性關稅,並針對特定國家進一步徵收所謂的「對等關稅」。這些舉措一經宣布,便引發國際社會關注,中國亦迅速以提高關稅、限制農產品進口及制裁美企作為回應。全球貿易局勢再度緊張,市場避險情緒上升。
好友徐家健在他的Facebook專頁感嘆:「美國嘅入口關稅,立國後頭嗰近100年可以話高到冇朋友(點解?),高到一度超過60%,而且仲要差不多咩入口都要抽(咩方程式嚟?)。要到內戰之後,先開始有部分入口開始減稅(又點解?)。到咗三十年代大蕭條就再次加返上去,但唔係樣樣都加(又又點解?),而且加到盡都冇十九世紀關稅高峰期咁高。加咗幾年,1934年又開始減(又又又點解?),直到特朗普第一任政府⋯⋯」
朋友笑言不少本地KOL對這段歷史一知半解,在美國呢?KOL的層次高一點,但這段歷史卻常被用來為當前關稅政策辯護。保護主義支持者認為,美國的工業化成就是在高關稅保護之下達成的,關稅因此被視為推動經濟發展與重建產業競爭力的有力工具。類似說法如:「在全球最高關稅壁壘之後,美國由農業國蛻變為世界第一工業大國。」這些敍述語氣堅定,但其中的邏輯與實證基礎卻值得進一步檢視。
事實上,十九世紀後期的美國確實維持高關稅政策。從1870年代至一戰前夕,製成品的進口稅率常年維持在40%至50%,高於同時期大多數歐洲國家。然而,經濟學一再提醒:相關不等於因果。當美國經濟在高關稅環境下迅速增長時,也正經歷技術革新、大量移民、豐富資源開採與內需市場擴大等諸多變化。若僅以歷史巧合作為因果論據,難免陷入誤判。
在這方面,兩位經濟學者一篇最新研究以「關稅有令美國製造強大嗎?」(Did Tariffs Make American Manufacturing Great?)為題,為此一歷史命題提供了實證檢驗。【註】該研究結合1870年至1890年間美國製造業的縣級資料,觀察不同產業面臨的有效關稅變化對於勞動生產力、總產出與就業的影響。
孕育「溫室企業」 削弱生產力
研究結果清楚指出:關稅提高與勞動生產力之間存在顯著負相關關係。儘管關稅可能短期促進產值與就業,但其所帶來的生產力損失,顯示資源可能從更有效率的部門轉移至受保護但低效率的產業。簡而言之,保護或養成「溫室企業」阻礙市場競爭與技術創新,損害長期經濟活力。研究亦排除投入成本變化的影響,發現即使在進口佔比極低、投入價格未明顯上升的條件下,關稅仍對生產效率產生負面作用。這代表問題不在「成本過高」,而是「保護削弱了壓力與激勵」。
這與今日部分「再工業化」倡議者的政策主張截然不同。近年不少政治人物試圖複製十九世紀美國的模式,認為透過高關稅保護可以重振本地製造業,甚至扭轉全球供應鏈。然而,現代經濟體系高度全球化與跨境分工,貿易限制所帶來的負面溢出效應遠非百年前可比擬。
值得留意的是,十九世紀的美國享有極為特殊的結構條件:內需市場廣大、自然資源充沛、人口快速成長、制度穩定與創新活躍等。把這段歷史經驗機械套用於今日政策環境,不僅忽視背景差異,更可能導致資源錯配與效率低落。
若今日美國重拾全面關稅手段,我們應問的是:是否已充分考量其在現代經濟架構中的實際效果?其所欲達成的目標(如重建產業鏈、自主技術、安全保障)是否有其他更有效率的工具實現?關稅是成本極高的政策選項,不宜輕率使用,更不能僅憑歷史敍事作為正當性基礎。
作者為維克森林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註:Klein, Alexander and Christopher M. Meissner(2025): "Did Tariffs Make American Manufacturing Great? New Evidence from the Gilded Age," NBER Working Paper No. 3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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