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5日 - 信報
十八、十九世紀的經濟學著作,不少以political economy為名,到了二十世紀,political economy一字的意思收窄了,有時是經濟學裏面的一個分支,有時是經濟學以外,屬於政治科學、國際關係的一個領域。經濟學這門學科,則變成economics。
19世紀後期始盛行
今時今日,搜索文字使用的歷史相當方便,像最廣為人知的Google Ngram Viewer,只要輸入一個字,搜尋器就會根據Google比很多圖書館都要龐大的文獻庫,算出自1800年以來那個字出現的頻率。輸入economics一字,會見到直至十九世紀後期,其使用比率近乎零,之後就一飛沖天,然後在二十世紀中期穩定下來。
早期的使用例子,來自兩個哲學家:色諾芬(Xenophon)和亞里士多德。前者有Oeconomicus一書,後者有書名幾乎一樣的Oeconomica,兩本著作的名字都依照英語化拉丁文的慣例,譯為Economics(就如把亞里士多德的Physica被譯為Physics)。兩位哲人大名鼎鼎,是西方文化的重要人物,為何economics一字沒有因這些英譯而流行起來?皆因兩本著作都是相對不重要的三四線文獻,例如1813年的一本英譯,就把Economics歸入色諾芬的次要作品(minor works)。亞里士多德那本Economics,更極可能是後人偽託之作。
除了在思想史上不重要,兩本著作的內容也跟今天的經濟學相距甚遠。眾所周知,economics源自希臘文,意思是家庭管理,有點像今天仍存在的家政(home economics),也涉及男女分工、農業技術、奴隸制度等具時代色彩的題目。
馬歇爾開始獨崇economics
與兩位古人氣象恢宏的政治哲學著述相比,這些日常應用知識相比下微不足道,是以economics這個字只存在於歷史中不顯眼的一角,直至十九世紀末才被再次「發掘」出來。
十九世紀的後半,大學修讀經濟學指定讀物是米爾(John Stuart Mill)1848年出版的《政治經濟學原理》(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這本「磚頭」教科書,總結和改良了由亞當史密到李嘉圖以來的古典經濟學傳統,條理清晰,便於閱讀,其獨霸教育市場的地位,要到邊際革命出現後才被馬歇爾(Alfred Marshall)的《經濟學原理》(Principles of Economics)取代。
在十九、二十世紀之交,馬歇爾是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改變潮流把經濟學由political economy變成economics的,相信就是這位理論奇才。只是《經濟學原理》在1890年首次出版,時間上跟Google的數字有點不吻合:比這本書早十幾年,economics使用率已開始上升。
原來在1879年,馬歇爾跟太太Mary Paley出版了銷量甚佳的教科書《工業經濟學》(The Economics of Industry),其內容跟工業沒有明顯關係,開宗明義就解釋了何以不用傳統的political economy為名,改用當時仍甚為陌生的economics一字:「國家過去被稱為body politic。只要這個詞語還在普遍使用,人們在使用political一詞時,就會想到整個國家的利益;那時決以political economy作為這門科學的名稱是相當合適的。到了現在,political interests通常只意味着國家某部分或某幾部分的利益,因此,最好還是放棄political economy這個名稱,簡單稱之為economic science,或更簡短的economics。」
「政治體」(body politic)是個有幾百年歷史的比喻,意思是把國家或社會跟人的身體有許多共通之處。人要維持生命,靠的是身體各部分合作無間;國家要保持繁榮,靠的是統治者和人民在制度下的和平共處。人在社會之中,付出勞力謀生,既為大眾作出貢獻,亦從社會中換取到產品和服務。這些平常不過事物,是無數人分工合作的成果,憑一己之力是沒有可能製造出來的。
「政治」一字的舊用法,用來描述這種個人與整體的關係是很合適的。當「政治」的意思改變,變成今天大家熟悉的概念,跟政黨、政客、政見、政圈、政治利益等東西關係密切,這就偏離了「政治經濟學」本來的意思了,同一道理,今天我們讀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Politics),也會發現其內容跟傳媒亂七八糟的政治新聞是兩回事。
我們可以再進一步問:馬歇爾到底受到什麼影響,才會作出這個選擇?這是要翻查馬歇爾早期書信才能解答的問題了。
作者為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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