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7日 - 信報
全球高達百分一的人有口吃（讀音為「口吉」）說話㪐㩿，（讀音為「甩咳」），由此推算，香港便有超過7萬人。2011年傳記電影《皇上無話兒》（The King's Speech），將口吃之痛搬上大銀幕，講述二戰時期英皇喬治六世如何克服口吃，成功透過公開演講振奮民心。
近年香港電影題材紛紛觸及不同的弱勢群體和社會議題。《寄》屬第六屆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得獎作品，葉鈺瀛執導、施玲玲聯合編劇、資深電影人陳果監製，女團COLLAR成員邱彥筒（Marf）、《十七年命運週期》陳書昕等新生代演員主演，入選今屆香港亞洲電影節開幕電影之一。劇情圍繞少女成長，講述Marf飾演的高中生許澄，天生口吃而不擅交際，與好友悄悄經營二手內褲生意卻如魚得水，嘗到現實世界缺失的愛慕和關注。
故事構思始於2019年報名參賽，葉鈺瀛最初只想寫一套青春小品，「純粹想寫一個中學生故事，現時電影都比較沉重，我想寫一套有活力、陽光一點，年輕人可以有更多發揮空間的電影。」施玲玲介紹三島由紀夫《金閣寺》，書中小和尚溝口嚴重口吃，自小被排擠欺凌，每次開口都要竭力方能吐出第一隻字，與世界彷彿有一層隔膜。
廣東話以「㪐㩿」形容人說話含糊不清，宋代《廣韻》已有記載，「㪐㩿不穩又不利也」，恰恰對應口吃者與人溝通時百般阻滯。或許與時代背景相關，葉鈺瀛深受觸動，愈了解口吃，愈覺值得公眾關注，「很多人以為是小問題，但可能口吃者即使花上許多時間，仍只能改善少許。」
失語歲月
資料蒐集經年累月，網上片段普遍較片面，直到翻開紀錄片My Beautiful Stutter（2021），發現口吃方式千形萬狀。有些孩子會重複、延長說話，又或者不受控地眨眼、抽動鼻子，頭或手腳不由自主地郁動，「第一次看到口吃嚴重者，原來活在怎樣的狀況；有小孩子一口吃便尖叫，長度可達30秒，但旁人或會以為，他只不過是在尖叫。」
主題成形，想親身接觸口吃者卻像大海撈針，本地並無較大規模組織。直到開鏡前夕，終於聯絡到「香港口吃互助小組」，深入了解香港的口吃人士。施玲玲指，電影不少橋段，取採自小組成員經歷。例如校內言語治療時段，常常安排於體育等所謂「閒科」，「偏偏這些科目才是增進友誼的大好機會，有擅長數學的學生建議不如數學科時治療，治療師反而收到老師投訴，質問為何挪用主科時間。」
片中主角曾網購「口吃結巴貼」，原來產品真實存在，只是效用成疑。目前口吃無藥物可醫，絕望間藥石亂投，她無奈皺眉，「好令人心痛，而且很多人都說自己有胡亂買過藥貼，可能只是想買一個希望。」害怕被嘲笑，有個案寧願學習手語，也不敢張嘴說話。
明明一開口便坦露實情，但口吃人士在香港社會卻猶如隱形。施玲玲回憶小學時光，有些口吃同學無意間孤立自己，「小息一大夥人玩See See Sorry 砰澎猜，但他還未說完『See See』便轉身離開，那時以為他只是不想玩；後來回想，大概他沒辦法繼續講下去。」
葉鈺瀛也有中學同學口吃，他們常常被邊緣化，聲音無人傾聽，「可能碰巧是鄰座你才會發現問題，更多時他們都不說話，沒有機會交流，你不會知道程度嚴重與否，也不懂如何幫助，先聽下去還是為他們補充句子？你根本不會知道。」
有口難言
回顧首次執導，由創作到上映也同樣「㪐㩿」。新晉導演們間有一個群組，起名「Traumatized New Director」，葉鈺瀛也親身經歷林林總總崩潰時刻——租屋被二房東瞞騙，拍攝了半天被業主報警趕走，當日數萬元租金、劇組逾10萬元支出付諸東流，片段也要悉數銷毀；學校場景選址困難重重，最後關頭幸好獲得母校英華女學校首肯相助。
連日宣傳，加上對票房的憂慮，甫坐下兩人一臉倦容。但談起對電影種種思考，眼神堅定。故事一路發展，逐漸揭開口吃少女內心酸甜苦辣，青春滿腔心事卻難以宣之於口，每每話到嘴邊又語塞當場。牽涉弱勢社群，團隊格外小心謹慎，以免加深公眾的刻板印象，也不想污名化口吃者。
賣二手內褲設定，除了為參賽時突圍策略，亦想流露主角聰明而有野心，為私下擁有雙面人生而得意。葉鈺瀛回應坊間疑問，「有人問為何片中沒有道德批判、探討？整個故事重點在於，當你沒辦法流暢地表達自己時，應該如何自處。」說話並非唯一，「打字又好，動作也好，都可以傳遞訊息，最重要是溝通的內容。」
現任美國總統拜登、荷里活巨星Emily Blunt、英國歌手紅髮艾德（Ed Sheeran），這些名人都有共通點——口吃。那年奧斯卡《皇上無話兒》勇奪最佳原創劇本等獎項，劇作家David Seidler本人也曾患口吃，上台朗聲致詞，「We have a voice, we have been heard」成長於有口難言的世界，誰說不可以嚮往青春喧鬧斑斕？停頓和沉默之間，那些還未說出口的無聲絮語，終於覓得出口，被世界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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