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6日 - 信報
有活化石之稱的馬蹄蟹(又名鱟)已經在地球存活4.75億年,香港多年來都是牠們的聚居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數目甚多,海灘上可以看到上千隻堆疊在一起,場面壯觀。然而,隨着城市發展和大量濫捕,馬蹄蟹的數目急遽下降至瀕臨絕種水平。
居港多年的英國人Kevin Laurie,自2009年開始研究馬蹄蟹,不時到全港泥灘觀察數量,從業餘身份發展至與國際專家合作,成為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鱟專家組項目幹事兼指導委員會成員,到處推廣保育訊息。他指出,從1970年代到現在,香港的馬蹄蟹數目大跌約90%,處境堪憂,幸而本地和國際不少有心人正努力拯救馬蹄蟹。「我有信心我們可以來得及做些什麼,保護牠們生存下去。」
泥灘的土壤非常軟,記者踏出每一步均陷入泥濘中,寸步難行,Kevin卻如履平地,笑言考察多年早已掌握訣竅,有時泥的深度無法判斷,最深達到接近胸口,他都不怕前往。
然而他感嘆,這一帶的泥灘和他剛開始考察時大有分別,對岸正大興土木,泥灘岸邊添加了不少石頭來防止洪流,他搖頭說:「這些海堤會阻止馬蹄蟹爬上來產卵。」他穿梭泥灘各處,沿溪流搜索,還是一無所獲;反而找到不少垃圾,對鱟來說最危險的是廢棄漁網,俗稱鬼網。「就如一個籠式陷阱。上來產卵的鱟一旦被卡住,無法逃脫,活活餓死。」
被人類趕盡殺絕
世界現今有4種馬蹄蟹存活,一種生活在美洲,另外3種在亞洲,香港有兩種,分別是體形較大的三棘鱟(又名中華鱟),以及體形細小、常生活在紅樹林的圓尾鱟,每年4月至9月是其交配季節。「牠們愛在港灣產卵,圓尾鱟在紅樹林的泥岸,中華鱟則把卵產在沙灘高潮線上。卵大約需要40到42天才能孵化,幼兒會一直留在產卵區,6周後才到泥灘覓食。隨着年齡增長,牠們會一步步靠近海岸移動,至成年後進入大海生活。泥灘上人類的活動會干擾馬蹄蟹,例如興建海堤或遊人到泥灘挖蜆,對鱟來說幾乎是趕盡殺絕。」
鱟的藍血含有銅,可以製作成試劑,檢測細菌產生的內毒素,具醫用價值。1980年代開始,日本公司在香港設立捕撈設施,加上拖網漁船的出現,本地馬蹄蟹數量急劇下降。「到了1990年代,牠們基本上消失了,拖網捕撈活動如此激烈,海底沒任何東西能夠幸存。」Kevin經常跟老一輩漁民和村民交談,「他們仍記得小時候整個海灘被鱟覆蓋,現在找一隻成年的都很難。」
Kevin成長於英國蘇格蘭,從小熱愛生態,大學主修地質學,一直是化石迷,鱟是其中一種他喜歡的化石。來香港後加入警隊,Kevin一直不知道本港仍有鱟出沒。2007年退休後,他過了兩年悠閒生活,有天在海灘散步時發現一隻嬰兒鱟,深感訝異。
Kevin馬上拍下來,拿着照片問附近一名漁夫有沒有看過這種生物?漁夫不以為然說:「整個海灘都有。」追問下去,才了解如何尋找鱟的蹤跡。Kevin展示一張2009年拍下的照片,一對圓尾鱟正在交配,那是他早期的發現。「我看到幾乎心臟停頓了,很少見到牠們交配。」
自此一有空,他就去海灘找鱟,累積的數據愈來愈多,閱讀的資料更廣泛。「才知道牠們數量正不斷下降,如果沒人替牠們站出來,可能就此消失。」於是自行開展研究,和相關科學家聯絡。2011年,他聽聞本地舉辦第一屆亞洲馬蹄蟹國際會議,自動請纓參與,認識更多各國學者。
亞洲鱟未獲關注
Kevin指出,美國有不少與鱟有關的研究,對其生存狀態評估做得非常出色,但亞洲鱟卻甚少受關注,會上談論如何讓鱟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從而得到保護,方法先建立一個鱟專家小組,對亞洲的3個物種進行紅色名錄評估。「我說,我並非科學家,但如果你教我科學,我可幫你。」就此成為小組一員。他笑言,真正做下來覺得自己做了笨的決定。「我以為編寫紅色名單評估報告很容易。」
研究歷時數年,才搜集到足夠數據,讓中華鱟獲得瀕危評級,如今專家小組正研究缺乏數據的圓尾鱟,希望盡快可以提交IUCN,更新其生存狀況。「在東南亞沿海地區,鱟的處境嚴峻,一半因為棲息地喪失,尤其沿海的泥灘濕地;中華鱟過去因為血液具醫用價值被大量濫捕,有時亦會被抓來吃,通常被抓走的都是夏季靠岸產卵的雌鱟。圓尾鱟有毒不適合食用,常被漁網捕獲,漁民懶得清理,把牠們帶到岸上丟棄。」
Kevin在警隊做罪案偵查工作,他認為本質上跟科學研究很相似。「都是提出問題,然後尋找答案,只不過如今要找的並非罪犯,而是讓鱟數量下降的罪魁禍首。科學家表達和寫作的方式與警隊截然不同,因此我花了一段時間調整思維方式,需要非常精確謹慎,不斷反覆檢驗。我們不能犯任何錯誤,因為這些數據會被各地政府參考,作出決策;只要有些微錯誤,都會影響報告的信譽。」
他直言,即使中華鱟已經獲得評級,目前亞洲幾乎沒保育政策,從他2009年開始調查以來,馬蹄蟹的數目始終沒大改變,一直維持在低位。根據2016年的統計,本地泥灘的未成年馬蹄蟹只有約2100至4300隻。
「成年雌性鱟可在繁殖季節產卵約2萬顆,從卵子到成年過程中,死亡率極高。全港加起來的未成年鱟數目,不及一隻雌性一年的產卵量。除非政府推出更進取措施,否則牠們處境堪虞。」Kevin期望能搜集更多數據,說服各地政府互相協作,採取行動,「相信如果我們制訂了計劃,能給鱟一個更好的未來。」
20年才見成果
他感嘆,過去多年,香港水域遭過度開發,「中華鱟成長要十三四年,圓尾鱟則是九至十年,即使停止拖網捕撈12年,由於太多成年鱟已被撈,等殘存的幼體成熟並進入海中,才能開始繁殖,需要差不多20年才能看到恢復跡象。」
為了喚醒本地關注,在研究以外,Kevin經常與不同機構合作推廣保育鱟理念;他大讚香港海洋公園保育基金一向有相關計劃,例如邀請學生在校園照顧幼體,待其成年後放回大海。「數量不算多,如果要以此推動社群繁殖,比目前所做的規模大才能成功。更重要的是,如果泥灘沒被保護好,缺乏安全的繁殖和育兒環境,即使回放更多數量,一樣沒意義。泥灘需要更妥善的管理,例如劃分保育地帶,限制人們活動,並停止在附近海域捕魚。」
早前,海洋公園保育基金推出成年馬蹄蟹自動化水底聲學遙測追蹤先導研究,Kevin出席記者會支持。由於成年馬蹄蟹主要在水底生活,難以觀測,這次他們透過聲學定位追蹤標籤,期望可準確找出馬蹄蟹的行為模式,幫助制定保育措施,「期望能幫助政府更了解北大嶼山馬蹄蟹活動情況。」
研究多年,雖然改進不大,Kevin仍感樂觀,「每當舉行國際會議,各地的鱟專家坐在同一個房間制訂下一步計劃,或者接觸到本地不少努力推動鱟保育的人,看到他們同樣充滿熱誠,就覺得有希望。只要你相信世界可以變好,就去實踐吧!成功與否並不重要,至少我們嘗試過,重要的是曾付出的努力。」
對付鬼網
香港城市和大自然接近,卻又能並存,是他最欣賞之處。「我想保留這個特色。這一代人已經毀了許多地方,如果再以現行方式發展,世界將會變得無比糟糕。把我們這一代的問題留給下一代,是不公平的。」
研究和考察得花費大量精力和體力,幸好Kevin得到家人全力支持。「我們都相信身體和大腦必須經常使用,不然很容易失去功能。」
到野外考察的頻率,他坦言並不固定,要視乎潮汐周期及天氣。
除了調查,目前他更常做的是淨灘,最難處理的是鬼網,深蝕於泥土中,用幾多力都無法拉走,後來他研發出特定技巧,在上面綁一個5加侖的桶,「水漲時就能把網拉起,讓水流清洗泥土,沖走裏面的動物,下次再去時,我就可以將它輕鬆清走。記得第一次去下白泥時,我在泥灘清理出一百多張漁網,此後每年清理15至20張。」
Kevin Laurie小檔案:
年齡:72歲、出生地點:英國
身份:世界自然保護聯盟鱟專家組項目幹事兼指導委員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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