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奇案 《源生罪》 - 余家強

2023年12月29日 - 信報

如果我說香港缺乏奇案片，你大概不同意，年來傑作《正義迴廊》、《毒舌大狀》應該算，《神探大戰》尤共冶歷年大案於一爐；但前兩者旨在探討公義何價，後者索性以火爆代偵查，都沒原創的奇謀妙計。業界認定港產片不宜燒腦，港豬懶得諗云云，反觀日本就每星期必備推理劇，婦孺皆能對密室殺人、敍述性詭計等琅琅上口。

《源生罪》屬異數，看得出導演岑嘉彥和編劇岑尚哲兄弟很有心思，同時很有野心地與大家玩玩猜謎遊戲。我強調「香港」，因為它配合本土特色元素如家庭倫理、長期病患照顧者壓力，頓使內容倍添深度。《白日之下》描繪安老問題叫好叫座，影響本片宣傳也變陣突顯這方面吧。

我看的優先場極早，岑氏兄弟現身夫子自道，感嘆導演3年前28歲即完成作品，後生可畏。後生仔拍倫理題材會否未成熟呢？不應武斷，但播放前解說過多倒是事實，「什麼叫做愛」、「顏色記憶」，似要一下子剖白創作心跡。這也怪近年謝票場研討風氣使然，根本毋庸贅言，留給自行領會就好。

真正吸引我的是，《源生罪》乃曾江先生遺作。為什麼拍竣3年才公映？亦關新冠疫情事，曾江便喪生於酒店隔離失救，由此恰恰呼應本片主題，思之唏噓。還有鮑起靜、任達華、吳家麗等老戲骨，實際擔綱的陳紫萱則極新，加上岑嘉彥美國海歸派，集合老中青百花齊放，影壇原該如此。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幕啟，女醫生（陳紫萱飾）從外國回流，與兩個哥哥團聚，溫馨背後，對童年時母親逝世無法釋懷。母親乃長期病患者，兩兄長對真正死因諱莫如深，陳記憶模糊，遂明查暗訪。若你自詡推理小說老鳥，應該15分鐘內睇穿謎底，似曾相識，只能叫輕推理，另有好處，專注留意其表達技巧，相當不俗的。

本片人設也彆扭，任達華、張建聲、陳紫萱三兄妹外形如祖孫三代，任達華與吳家麗居然不是夫婦而是母子，雖然沒同場並交代非親生，總覺怪怪的。15年之間，三兄妹由三餐不繼分別晉身蜚聲國際心理學教授、上市公司主席兼黑幫大佬、醫生，有否必要？有的，因為劇情涉及心理分析、黑幫仇殺和醫療，但陋巷搬住到山頂花園豪宅未免誇張，唯一解釋貪取景靚。陳有未婚夫且珠胎暗結，心路歷程和作重大決定時男方竟毫不起眼，亦不合理。

反而，曾江與鮑起靜患難夫妻相濡以沫，與主線無牽連，卻一刻便觸動淚腺，技驚四座。陳紫萱初挑大樑，中規中矩，劇本安排她太多獨白，頗見吃力了。吳卓羲演警察和張建聲演賊，手到拿來，符號式人物。鏡頭利落，色彩豐富，敍述靈活，拍出近年罕見的懸疑追兇，緊張而直探人性善惡，交足貨。原創誠意可嘉，可惜關鍵破案過程，仍流於剛巧聽到、忽然醒起等過渡，未免低估觀眾，其實口味碎片化年代，入得場期待鬥智，不應從簡。

久病床前無孝子，護老變虐老，《源生罪》呼應社會議題，惟畢竟為配合案情設計罷了。末段反覆力陳「記憶不容磨滅」、「捍衞真相」，聽得耳朵起繭，已成港產片新八股，擦擦邊球踩踩紅線弦外之音，似乎不加便不夠型。撇除關懷和寓意的包裝，我寧願它炮製出更精密的奇案解謎，那才另一種「小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