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4日 - 信報
小時候,蝦很貴,但那也是真正的蝦。當今便宜,不過吃起來像嚼發泡膠。不相信嗎?台灣有種草蝦,煮熟了顏色鮮紅,但真的一點味道也沒有。
吃蝦絕對不能吃養的,如果吃養殖的,不如不吃。
香港附近海域,以往盛產麻蝦和九蝦,個子都不大,但非常鮮甜,肉質更是彈牙。最好的吃法當然是白灼,就這麽剝殼吃,蝦肉甜得像砂糖一樣,剝完一隻又一隻,吃個不停,到後面味覺疲勞了,就蘸點辣椒豉油,一下子又起了變化,又繼續剝,一個人吃一兩斤不在話下。
這些都是美好的回憶,如今在香港,也只有到流浮山碰運氣,才能偶爾吃到當年的味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養殖的蝦,寧願吃白飯下鹹蘿蔔,也不去碰。
在日本能吃到最多野生蝦,他們稱蝦為「海老」。蝦身長,腰曲,像長壽的老人,故名之。
壽司店裏,叫一聲「踊 ODORI」,跳舞的意思,大師傅就從水缸中掏出一匹大的「車蝦 KURUMA EBI」,剝了殼讓你生吃,肉還會動,故稱之。
北海道有更多的品種,最普通的是「甘蝦 AMA-EBI」,日本人不會用「甜」字,只以「甘」代之,顧名思義,的確很甜,很甜。
大的甜蝦,叫「牡丹蝦 BOTAN EBI」,啖啖是肉。比牡丹蝦更美味的,叫「紫蝦 MURASAKI EBI」,可遇不可求,皆為生吃較佳。福井獨有的「三國蝦」,生吃一點也不腥,甜得要命,也從來不運出口。另一種樣子難看,色澤不鮮艷的叫Dasei-Ebi,比三國蝦更甜,只有老饕才懂得欣賞,香港和東京的壽司店從來沒看見過。
那麼多蝦中,問我最好吃的是哪一種?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地中海的野生蝦。品種不同,一出水面即死,冰凍了運到各地,頭已發黑,樣子難看,但一吃進口,才知其香其甜。一碟意大利粉,有幾隻這種蝦來拌,真能吃出地中海海水味。即使是冷凍的,也比新鮮的養殖蝦好吃得多,這都是多年比較得出來的結果。
除了白灼和生吃以外,我還喜歡吃「搶蝦」。這道菜對我這個南洋出生的人是陌生的,第一次接觸是在台北,當年還有許多老兵開滬菜館,在西門町鐵道旁的一幢三層樓的長形建築中開了多家,我一間間去試,選中其中一家吃了新鮮搶蝦,活蹦蹦地跳着,盛在一個大碗之中,上面用碟子蓋着,以防跳了出來。
吃時先倒入一杯高粱酒,一方面讓蝦醉了,一方面說可以消毒,等蝦安靜下來,便一隻隻抓了出來,按照蝦身的弧形用門牙一咬,一吸,就把生蝦肉吸了出來,之前沾着的腐乳和花雕攪成的醬調味,真是天下美味。吃剩的蝦殼是透明的,一隻隻排在碟子邊緣,成為一圈,美妙得很。
與搶蝦異曲同工的,當然是醉蟹,但同樣的生腌做法,我更喜歡韓國醬油蟹的味道。首爾有一家「大瓦房」,一大碟螃蟹,看到那黃澄澄的膏,就抗拒不了,店開了近百年,東西雖然是生醃的,但從來沒有讓客人吃出毛病,而且你吃了會發現,這裏的蟹不死鹹,吃完膏和蟹肉,把白飯放進蟹殼中,撈一撈再吃,是韓國人的吃法,你學會那麼吃,他們一定會把你當成自己人,除了醬油,還可以吃辣醬生醃蟹,更是刺激到極點。總有人問,生螃蟹吃了不會拉肚子嗎?日本人、韓國人能吃,我們潮汕老祖宗也吃了幾百年生腌,所以不必擔心。
慈母手藝
味道最香濃的螃蟹,當然是我們的大閘蟹。以往吃大閘蟹,吃完手洗三天還有餘味,香港的天香樓大方,用豆苗讓客人洗手,說除味最有效,當今市面上的大閘蟹已不吃小魚小貝,盡是飼養,吃完用水一沖,不留任何味道。
比大閘蟹差一級的,是廣東海域的黃油蟹,當造時賣得像金子那麼貴,黃油蟹的膏,流到爪尖上去,故得選完整的才好買,不然一蒸完全流失。黃油蟹是一種病態造成,當今黑心商人拿日光燈去爆照,讓螃蟹發燒來製造黃膏,不吃也罷。
日本蟹要到福井去才好吃,那邊的旅館會做一頓「蟹盡」的大餐給你,什麼吃法都全做了,肉極甜。有休漁期控制品質,每年只有9至1月可以吃,除福井之外其他地域吃不到。蒸、煮、烚、燒吃厭後,福井人還發明了把8隻蟹的肉和膏拆了,鋪在飯上的「開高丼」。一大碗,是最高級的螃蟹料理之一。
那麼多的螃蟹,那麼多的吃法,到底我認為哪一種最好吃呢?答案是家母做的,把膏蟹生劏了浸鹽水和醬油,早上做,晚上就可以吃了,再放芫荽,又淋白醋,上桌前還把花生酥糖攪碎了,撒在蟹肉上,這獨特的味道,如今只存在回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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