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5日星期三

北上消費與「智商稅」 - 李道

2023年8月15日 - 信報

2023年2月6日,香港和內地正式恢復全面通關。至今半年,正好總結通關後的狀況。站於香港立場,坊間定論似是「得不償失」,因為今輪港人北上熱潮,似乎更勝內地客南下來港。打個譬如:出口多於入口,就形成貿易逆差;倘如是,要說香港跟內地形成「旅遊逆差」,實不為過……如何是好?

港深出現「旅遊逆差」?

先澄清一點,正如貿易數據,有貨值與貨量之分,前者按金額計,後者按重量計;同一原理,旅遊逆差亦可劃分為消費額與人次看待。

先分析港人北上的金額。非常可惜,官方並無港人北上消費的最新統計,以致坊間不得不援引遠至2015年的數據:按當時人均開支860元,配合入境處公布上月港人北上人次接近470萬人次,故得出7月份總消費額或達40億元的估算。惟眾所周知,這個8年前的參照作不得準,也勿論兩地期內的累積通脹了,單是疫後港人在內地的消費模式呈現大變,實際金額絕對有多無少。

然而,這股港人北上熱潮以短途為主,且多即日來回,跟長途客與過夜客在消費貢獻方面,無疑不能等量齊觀。

且把同一計算辦法,套用到內地客身上。旅發局2019年的研究指出,內地不過夜客在港的人均消費額有2198元,即相當於上述港人相關數字的2.5倍,而上月經陸路來港的內地客有270萬人次,得出相關南下旅客的消費貢獻有近60億元,即相當於上述港人相關數字的1.5倍。如果加上經機場入境香港的內地客人次有28萬,按4年前其人均消費額有5990元推算,這批過夜客又貢獻了約16億元,即內地客的貢獻總額為76億元,接近港人北上消費的2倍左右。當然,疫後內地客來港旅遊模式亦有大變,尤其是不再集中買買買,意味他們的消費熱情或會倒退。可是,若再加上通脹因素,其消費總額亦不排除有增無減。

以上說明一點:疫前舊數據恐已不合時宜,不再適用於疫後新常態與新物價,不論港人北上抑或來港內地客皆然。更重要是,單憑港人北上變熱,而無視內地客南下狀況,實犯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謬誤。其中,過夜客與不過夜客的消費貢獻,亦明顯有巨大差別,凡此種種都要全面考慮。

香港病源:供應不足

但港人北上愈來愈多,始終是不爭事實。而且,正如數月前撰文〈旅遊餐飲的「失血」「供血」警號〉所言(詳見2023年4月25日《信報》),以上或非短期現象,如不對症下藥,由食肆到整個旅遊業皆岌岌可危。

最新7月份資料顯示,即使撇除機場,單計經陸路和海路的口岸港人出境人次(即目的地主要為內地),月內日均已達18.8萬;暑假因素誠有推波助瀾作用,但要留意是,此前兩月的人次亦達16萬左右。查疫情前,全年港人經陸路和海路的日均出境人次,2019年和2018年分別有22.4萬和21.8萬,表面看來目前仍有不及,但這是日常跨境人流尚未恢復所致,包括北上就業和就學的;集中分析北上消費的日子,撇除周一至四的閒日來看,以7月份其中一個周末為例,單日北上港人已超過30萬人次,而8月份首個周末亦有29.5萬──對比2019年的出境人流高峰,僅得聖誕節長期的其中幾天超越此數。換言之,毋須大時大節,現在普普通通一個周末的北上港人人次,已超越疫前一年365日裏約99%日子。

曾經北上食玩的幾乎有口皆碑,甚至忿言不再在港繳交「智商稅」云云。綜合來說,單計餐廳,深圳在以下幾個方面勝過香港:一是價廉,縱然不及昔日便宜,但總較香港低水。二是物美,尤其是同一價錢,質素即性價比普遍高於香港。三是服務佳,服務員態度普遍比香港友善。四是款式多,不僅遍及大江南北,就連香港引入的海外品牌,近年也陸續登陸內地。五是舖面寬敞,不單座位寬敞舒適,桌與桌之間還距離產生美感,可以暢所欲言不怕鄰座聽見(又或被迫接收鄰座聲浪)。六是不限時進食,反觀香港由普通餐廳、燒肉火鍋以至自助餐等,大多均要60分鐘或90分鐘交枱,以致急如快餐店,無法慢慢享用,親友相聚要麼只顧食、難交談,要麼須另覓地方,前往甜品店或酒吧之類。事實上,有謂香港夜市不再,晚餐進食時間縮短可能也是一個元兇:譬如7時開餐,8時就要離座;倘若轉場,也最多延至9時散場,試問10時或11點街上又豈會留有大量人流?(叫外賣成為市民習慣,相關疫後新常態料是夜市式微另一元兇。)

其實以上幾點,歸根究柢都與一點有關──香港食肆經營成本高,其中供不應求正是主因。價格與供求關係掛鈎,除了食材取決外圍入口價格,租金貴、人工貴的背後,正是受累舖位不足與人手不足。因此,食品質素難免將貨就價,例如在食品製作方面,難以碟碟即製(即蒸即炒即炸),不是翻熱就是放涼,以致食材多好、廚師多強都不濟事。服務水準下滑,亦與工作多、壓力大相關,當員工喘不過氣,又怎樣笑臉迎人。座位要多窄就有多窄,食完盡快埋單,從而推高入座人數和每晚翻枱率,以及由於引入新菜系風險較高,故創新冒險精神相對保守等,凡此種種,莫不源於經營困難。

不管有沒有今日的「北上危機」,單是跟新加坡之類的區內對手比併,香港無論如何都應爭取降低經營成本。不知是幸或不幸,近期香港的住宅和寫字樓租金俱見下跌,店舖租金亦然;可是,人手不足問題卻較前嚴峻,而店舖供應不足問題亦未解決。

大增商舖 大聘人手

日前開幕的一個大圍商場,居然出現萬人空巷的畫面,就知香港商舖供應仍嫌不足,而香港人也到底喜愛商場──事實上,今輪北上熱潮的港人聚腳點,亦為深圳一座座新派商場。炎炎夏日,商場冷氣長開,當然增加吸引力,但香港任何一個社區規劃,歸根究柢亦不能抹去商場。除大圍外,將軍澳康城近年一個商場開幕,當地居民同樣長年望眼欲穿。只怪過去一段不短時間,香港左傾民粹主義當道,在仇商氛圍下,當時規劃居然盡量剔除商業元素;事實上,該段時期落成的不少屋苑或樓盤,因此商舖欠奉,記得就連某科技園區設劃小量商業樓面,局方也須大費唇舌回應詰難,解釋總要提供櫃員機或便利店之類配套……展望將來,大刀闊斧改革規劃,多劃樓面面積予商舖用,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長遠方可扭轉供求失衡之窘。其實,近期容許更多市集出現,已是在商舖供應上的重大突破,且與「地攤經濟」有着異曲同工之效,有利鼓勵創業及讓青年汲取經驗。

人手方面,如果本地招聘求才不得,持續受累青年不願從事、中年人口減少的青黃不接,輸入外勞誠為唯一務實出路。如前文述,新移民向來是香港補充基層勞動力的一大來源,但此路暫已不通:一是疫下新移民來港減少,二是來港新移民的學歷已見提高、年齡亦趨年輕。所以,當早輪新移民開始退休,餐飲業人手便日益緊張,而本地能吃苦的上一代人更是早早退休了。要解決這個「人口紅利」不再問題,當局必須研究新辦法,取代新移民作為基層勞動力來源,例如另闢蹊徑恒常長久地輸入「外勞」──由內地的非戶籍「農民工」,到日本各地湧往東京尋找機會的,於省市角度皆是「外勞」;香港在政策層面,又能否在「外勞」政策上進一步拆牆鬆綁,確保源源不絕的供應?

一個時代香港嫌棄了商舖,今日大家吃到苦果,所以當本地商場開幕及可通關北上深圳,市民彷彿如獲至寶,甚至如狼似虎。一個時代來港新移民結構不同,惡果已經逐漸浮現,非但服務質素下跌了,外出用膳成本也愈來愈高,最終又會否步向西方後塵,因人工太高以致人們不得不留家自煮?

說到底,香港許多深層次問題,由住屋到醫療等等,都病在供應不足,不能應付一座700多萬人口高端城市所需──其中,交通算是合格有餘,但跨境配套則待加強。今輪北上消費熱,除了因為深圳太好,還因香港基本面不進則退漸被比下去,供給側的進展既落後鄰市,也落後本地居民需求。若因政治化思維作祟,不去實事求是認清問題、解決問題,不在供應層面多想辦法甚至突破思維,一再坐視情況惡化所衍生出來的問題與成本,才是真真正正的「智商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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