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意識的世界 - 徐天任

2012年6月1日 - 信報研究部

19世紀精神分析學創始者佛洛伊德把心靈比喻為一座冰山，浮出水上的小面積是意識，隱藏在水下而體積大得多的是潛意識，因此，人的言行其實主要由潛意識主宰。但所謂意識或潛意識在佛洛伊德的年代都只能是抽象的概念，無法透過科學驗證以證明其實際存在，直到20世紀探測大腦活動的新科技的面世，專家研究證實佛洛伊德的理論，潛意識確實主宰我們的行為。

物理學博士姆沃迪諾（Leonard Mlodinow，1954）除了在加州理工學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擔任教職也是作家，他的The Drunkard's Walk以及與當代天文物理學泰斗霍金（Stephen Hawking）合著的The Great Design都名列暢銷書榜，姆沃迪諾今年的新作Subliminal: How Your Unconscious Mind Rules Your Behavior（下稱《潛意識》）亦備受注目，他今年5月舉行的新書介紹座談會，數十名觀眾都熱情參與他設計的潛意識測驗遊戲。

Subliminal拉丁文的字義是在界限以下（below threshold）的意思，心理學家則借用為意識（consciousness）界限之下──潛意識。瑞士心理學家兼精神科醫生榮格（Karl Jung，1875-1961）表示：潛意識在我們日常生活所扮演的角色好像並不多，但潛意識差不多是我們意識思維的看不見的根源；精神學分析創始者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有名的「佛洛伊德失言」（Freudian slip），指的是人們在意識失控下的潛意識表現，顯然兩位同年代的專家都認為，人們日常的言行主要受到意識的操控，潛意識的舉止只是偶然發生而並不是常態。然而，姆沃迪諾強調，過去20多年在新科技的幫助下，破天荒揭開了人類大腦意識層之下領域的秘密、一個潛意識的世界。

潛意識破案

《潛意識》書序講述美國哲學家兼科學家皮爾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的故事。1879年6月，皮爾斯乘汽船由波士頓去紐約，途中發現他的名貴金表在特等客艙不翼而飛，皮爾斯於是要求全體船員到甲板列隊讓他逐一盤問，結果不得要領，皮爾斯無奈唯有走回船艙。不到1分鐘之後，皮爾斯忽然靈光一閃，他認定其中一個船員必然是竊賊，但無證無據，對方自然否認皮爾斯的空言指控。但心有不甘的皮爾斯在船隻泊岸後立刻召的士到當地一家私家偵探社，才不過第二天，偵探便在一間押店找到皮爾斯的手表，根據押店老闆描述，拿金表來典當的客人正正就是皮爾斯懷疑的船員。

皮爾斯憶述，當時由一些類似直覺認知（instinctual perception）、一些在意識思維層次之下的東西引導，猜測並肯定那個竊賊。盜竊事件後，皮爾斯做過多次科學實驗，最後推論人類的潛意識有如鳥類的飛行認知方向的本能，是實際存在並且是人類競爭生存和進化的不可缺少的元素，沒有了潛意識本能，人類早已滅絕。

不過，潛意識的判斷並非百分百準確。姆沃迪諾在大學肄業時，他每逢星期四晚上八時左右都會給母親撥一個電話，某一次他沒有如常打電話與媽媽通訊，當晚約九時開始，姆沃迪諾的媽媽不斷打電話到他的宿舍，到了午夜時分，姆沃迪諾的室友更被指責有意隱瞞她兒子的死訊。一般父母遇到姆沃迪諾當晚的情形，大多數會猜測兒子只是外出而忘記打電話罷了，姆沃迪諾母親的激動反應令他在室友面前尷尬不已；而直到多年之後，姆沃迪諾才明白媽媽為何當時會有此異常行為。

潛意識陰影

事情由1939年說起：姆沃迪諾的媽媽當時還是一個16歲的少女，她的親母不久前剛因癌病去世，有一日她放學回家赫然發現父親已被納粹帶走，她和妹妹兩人隨後亦被押送到勞動營，很快她的妹妹便挨不住虐待死去，幾乎在旦夕之間，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驟然失去所有至親變得孑然一身，由溫暖家庭跌入淒冷的勞動營挨餓受凍。姆沃迪諾分析，他母親年輕時的慘痛經歷和突然失去親人的恐懼已成為不可磨滅的潛意識，即使過了幾十年，每當涉及家庭成員的行蹤，歷史陰影都會令她不自覺地浮現非理性的恐懼猜疑。

1990年代以來，fMRI（功能磁共振成像）技術發展漸趨成熟，姆沃迪諾指出，今天的科技已經可以根據人的腦部反應圖像，推斷例如他母親的痛苦經歷對她造成的影響，也就是開通了探索潛意識秘密的途徑；新科技更對佛洛伊德和榮格上一世紀有關潛意識的理論產生革命性的衝擊，而心理學的新發現對舊理論衝擊力度之大，《潛意識》暗示足與物理學方面牛頓的萬有引力理論遇到相對論和量子理論相比，因為研究發現，潛意識投射出來的言行並不是偶然的無心表露，其實我們對周圍事物的認知、我們的記憶庫、以至對我們社會生活的人事判斷，都是由潛意識將蒐集到的有限資料，添枝加葉構築而成為完整的立體圖像。

姆沃迪諾在書會及《潛意識》展示的圖片可見，潛意識會為眼睛看不清楚以至看不到的盲點部分填補加工，變成一幅清晰的影像【圖1】，而這輪廓分明的影像將成為我們處世應對的「真實」（reality）參考經驗，也就是潛意識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為我們建立一個潛意識主宰的社會世界。

經濟諾獎得主、著名心理學教授卡尼曼（Daniel Kahneman，1934）提出快慢思維兩套系統之說，我們日常大部分事情例如駕車或走路都是由快速思維的第一套系統憑經驗處理（請參閱2011年11月29日信研「快慢思維」），但第一套系統累積的「經驗」包含受到各種心理偏見影響的資料，往往令我們遇到非經常發生的事件時作出偏差的行為和決定。在潛意識的世界也有類似的情況，姆沃迪諾指出，同一位女士的照片，只須把對比度(contrast)稍為調校，座談會不少人便以為右邊的是一位男士【圖2】。

此外 ，姆沃迪諾在座談會開始時即要求觀眾參加看圖問答遊戲，他把觀眾分為兩組，分別在兩幅相片填上答案及估計相關酒店的房價【圖3、4】，到座談會尾聲時才公布答案，結果發現第一組估計房價平均為1,176美元，而第二組的平均估價為304美元，同一間酒店房間，估價竟然相差超過兩倍，姆沃迪諾解釋，原因是照片預設的房價問題數字產生「錨定」（anchoring）心理影響所致。

姆沃迪諾補充，潛意識用以構築圖像的「材料」並不完全客觀，其中包括個人的主觀預期、希望和經驗，但人們的經驗記憶並不十分可靠，心理學研究證明所謂有良好記憶力的人，他們只會記得事件的要點，其他細節根本印象模糊；他引述1970年代的水門事件指出，有「人肉錄音機」之稱的白宮顧問John Dean向國會作證時巨細靡遺地憶述當日在總統辦公室出現的人物和對話，但原來尼克遜總統私下將談話過程秘密錄音，經機械錄音機與「人肉錄音機」的記錄對照後發現，Dean的供辭錯漏百出者有之、無中生有者也有之！

姆沃迪諾指出，潛意識主導我們對人對事的喜惡和判斷，以及「憑經驗和感覺」塑造金融市場資訊作出投資決定；但潛意識的運作就有如卡尼曼的第一套思維系統，在處理複雜而不常見尤其是投資問題，難免會受遠古遺傳的各種心理偏見基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