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0日星期三

世界級指揮家湯沐海的屈辱 - 占飛

2011年7月20日 - 信報

上周六占飛聽「香港2011指揮家節壓軸音樂會」(下稱指揮家節)。香港中樂團首度請來湯沐海指揮,聽後感是中樂已被邊緣化至慘不忍睹,否則當晚就不會電話響聲、嘻笑聲、捽膠袋聲,聲聲入耳,只有掌聲最為零落。身為世界最重要的華人指揮之一兼指揮之王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弟子,湯沐海不值受半場不滿座的屈辱。

指揮謝幕一刻,占飛想起入場前看過一篇報道,文中湯沐海話自己出道多年,只演過中樂一次,今次與中樂團合作,怕有觀眾說他糟蹋了中國民族音樂。而現狀卻是香港觀眾糟蹋了湯沐海和中國民族的音樂。占飛臉紅耳熱,不得不為全香港中樂聽眾蒙羞。

當日中樂團與郭雅志、高學文兩位獨奏家表現俱出色。湯沐海的音樂造詣更是名副其實,甚至比中樂團首席指揮閻惠昌更好。當日他帶領樂團演出《小小山貝河》、《大漠長河》、《逝去的時光II》及《滇西土風》,動作簡潔有力,感情拿捏恰到好處。Encore的《阿細跳月》一節,他左手插袋,單手指揮,輕鬆自若的動靜正好反映其藝術修為之高超。事實上此君去年來港與香港管弦樂團合作時,占飛還記得第一晚full house,第二晚門票亦售出逾九成。換句話說,是次戰況慘烈之原由,不在音樂質素上。

在這個Disco及K歌當道,R&B與Hip Hop已屬次等,Jazz與Classical更係冷門的香港社會,不難發現中樂遭受冷待的情況。一如西樂,中樂其實也是一項活躍中的藝術,它也有新曲(如張豪夫的《大漠長河》),樂器也有新發展(如郭雅志為嗩吶發明的活芯),可這些創意卻無人問津,甚至一度被排斥抗拒。箇中原因,係自西樂東漸後,自家的中樂反而成為一種Exotic(富異國風情)的物事。正如太鼓是「日本傳統樂器」,vihuela(維拉琴)是「墨西哥傳統樂器」,二胡、琵琶也往往被視為「中國傳統樂器」。表面上這似乎沒有錯,但問題在於誰也不會說鋼琴是「意大利傳統樂器」,因為鋼琴是現代的、主流的,香港學琴者眾,譜新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有被冠以「傳統」之名的文化,是已死的、不能創新的──一旦創新,便會與其「傳統」本位有所衝突,變成「不倫不類」。今次音樂會之曲目俱為現代中樂,無怪即使是中樂Fans也不肯購票進場。

自上而下的獵奇

事到如今,中樂在香港只在一個戰場能打贏西樂,從「怪雞」(queer)化為「正常」(common),那就是殯儀館。

英國社會學家John Urry有套理論,名為Tourist Gaze(觀光凝視),說的是遊客以搜奇目光凝視旅遊地區,視該地區的一切為「新奇」甚至「不文明」。舉個例就是遊客去非洲,遇上習慣赤裸生活的土著,便出現「原始」、「荒蠻」的前設印象。這當中涉及凝視者(觀光客)與被凝視者(當地人)的權力關係。

因殖民歷史而沾上半點洋氣的香港人,看中樂的目光亦與鬼佬同樣,有着Tourist Gaze的意味。走進音樂廳,心態竟係自上而下的獵奇多於自下而上的欣賞。一次占飛聽郭雅志吹《百鳥朝鳳》,便聽旁邊的小姐驚奇道:「嘩!原來Di Da(大概她說不出嗩吶之名)可以扮雀仔聲扮得咁似。」這話簡直同對着馬戲團的象拍手說「原來大笨象都識跳舞」如出一轍。

離場時,占飛向電話長響的觀眾席瞪去,卻見在坐是十來個公公婆婆,一名師奶級的太太站起來,高聲嚷道:「大家坐定定先,等陣先一齊起身走。」料想是一耆英福利團。這時占飛才恍然大悟,什麼電話響、笑聲、膠袋聲都怪不得他們了。

耆英票十有八九是送的。回家上網,Google湯沐海三個字,畫面顯示幾個討論區的連結,每個都有帖寫道「湯沐海音樂會免費贈票」。

珠玉在前,香港聽眾真那麼不識貨嗎?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