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12日 - YAHOO新聞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聖誕書展 開幕禮,港府教育局副局長陳維安用粵語致開幕辭,他用「早上好」來開始,用「祝願成功」來結束,一口共產官腔,我以應邀作家身份,與文友在台下閒坐,聽之不禁竊笑。做地方官,做到捨南取北;做教育官,做到捨雅取俗,可謂兩大奇觀。若他是用北方普通話發言,我倒是可以體諒的,用粵語講「早上好」和「祝願」,既違反禮儀,又費時失事,未免自找麻煩了。
「早上好」的文雅講法是「早安」。用普通話講早安(zǎo ān),由第三聲降落第一聲,是吃力的;兼且,「安」字以a韻母帶頭,發音也吃力。講「早上好」(zǎo shàng hǎo),由第三聲稍升至第四聲,復回落到第三聲,即使多讀了一個字,但發聲容易,送氣連貫,甚為易讀。「早上好」即使是俗話、大白話,一旦得寵,在官方場合和電視媒體使用,便流行起來,排擠雅詞「早安」。當然,講究優雅言辭的國家,即使雅詞略為難讀,官長致辭和電視媒體也會堅持講雅詞的。何況「早安」也讀少了一個字,加減之後,也不算是特別費勁吧。
見面道「安」,是問安或請安的古禮。問安之後,寒暄幾句,才問近來可好。中共在公共語文鼓吹早上好、下午好和晚上好,代替早安、午安和晚安,有以俗代雅的一貫流氓氣,也有以科學組合語言(scientifically synthesized language)謀殺自然語言的文化工程(cultural engineering)企圖。特別是「下午好」一詞,明顯是用科學組合語的方式拼湊出來的人工合成詞,目的是要治下的人民喪失傳統語言記憶,採用共黨科學改造過的簡化語言,成為共產Matrix人。這種做法,與強逼人民捨棄傳統農產而改食基因合成農產一樣。
好戲在後頭。「早上好」講慣了,寫文章的時候因為信奉「我手寫我口」這個五四時代遺留的愚蠢語言轉移原則,學生便直接寫「我跟老師說早上好」,而不會說「我跟老師道早安」,更不會寫「我向老師請安」了。因為這個「安」字,在口語裡記不住,就連帶古語古禮也一併遺忘了。口語裡或許省了點氣力,但在書寫的時候,卻多寫一個字,白花了氣力,也丟失了禮儀。
粵語俗話講「早安」為「早晨」,「晨」字古代與「辰」相通,辰時乃朝早七點到九點,乃古人起床之時分。辰屬龍,寓意陽氣發動,廣東話講「早晨」,有生機萌發、生氣勃勃之古意。「早安」則是文雅之問安語。下午則講午安之類。廣東人講早晨(zou2 san4)與早安(zou2 ngon1或zou2 on1),音調升降跳躍,「安」字的o韻母更須出力發音,振顫聲帶。但這仍不及廣東人講「早上好」(zou2 soeng6 hou2)辛苦,音調上高落低,跳高幾個音階之後又回落原來的音階,而且發音位置變動太多,十分吃力。故此,如果不是刻意模仿北方的「共產官話」,要廣東人講「早上好」,真是何苦來哉?
過了早晨,往昔廣東俗人平時問好,講「你食咗飯未?」(nei5 sik6 zo2 faan6 mei6)
此問候語聲調平緩,發音順暢,故此即使要講六個字,也堪為日用語言。
廣東人由於說話的聲母、韻母和音調豐富,故此語音清晰,語詞的辨義能力較強,卻是費氣費力,故此一般寧願長話短說,絕少短話長說的。因此,廣東舊時人的日常語言簡潔,移於文字,也是簡潔的文言或優雅的白話。講慣了「早晨」,即使不能寫,也會自動轉為兩字的「早安」,又由於有一個「安」字,自然可以牽出「問安」、「請安」的古語來。
故此,粵語人講話簡單而行文簡潔古雅,是與語音齊全有關的。同理,即使祝福、祝願的複詞古雅,粵語人也只是講一個「祝」字就算。「祝」(zuk1)字是入聲,發音短促,以致聲帶勞累,講了一個「祝」字,什麼「福」呀、「願」呀的同義後綴詞,都不想講了,文書也寫一個「祝」字就夠,言簡意賅。講普通話的人呢,祝(zhù)字容易發音,卻難以辨義(同音字太多),於是自自然然加上個「願」(yuàn)字的同義詞,成為祝願(zhù yuàn) ,兩字同調,講得舒舒服服,於是文書上也不知不覺寫了「祝願」,長篇累牘而不自知。
古人的祝字發音如漢唐的粵語,先秦的語音遠比粵語複雜而費力,故此古語也是單用一個「祝」字,並以此領帶其他詞義,如祝賀、祝壽、祝酒、祝福、祝禱、祝告等。也有寫「祝願」這個同義複詞的,用於襯托音韻。如晉人《抱朴子·內篇˙勤求》曰:「況於匹夫,德之不備,體之不養,而欲以三牲酒餚,祝願鬼神,以索延年,惑亦甚矣!」寫「祝願鬼神」,而不寫「祝鬼神」,乃因後句四字,為了協諧文句,寫為「祝於鬼神」亦可。唐人白居易《自嘲詩》:「持盃祝願無他語,慎勿頑愚似汝爺。」祝酒而寫祝願,則是用「祝願」這個同義複詞與後句的「頑愚」的同義複詞相對。祝願只是修辭襯字之用,不能常宣於口,更不宜奪去祝字的單詞地位也。北方人口語和文書往往以繁代簡,以紫奪朱,往往就是發音系統簡陋而致平日多言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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