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4日 - YAHOO新聞
辨別人與其他動物的其中一個標準,是語言能力。發出聲音,產生意義,而意義的單位,即是語素(phoneme),可以自由組合,變成詞與句。語素有元音、輔音和滑音三種。原則上,語音和意義的配搭是任意的,但經歷悠長的文學創作之後,也有約定的對應關係。例如英文的輕重音與中文的平仄聲,各有其感情對應。做詩文、作演講、寫通告,要打動人心,音韻節奏,不可不通也。
中文的文言創作,語音以隋唐的中原音或北宋的中州音為本,輔以當時的方言鄉音,故此,繼承自明清北方官話的普通話,丟失了音韻,特別是入聲和合口音,頗不利於文學之傳承。文學一旦失陷,則品味教育與言辭修養,無從說起矣。
北方人無可奈何,只能接受語音殘缺的現實,嶺南人有來自秦漢隋唐的粵語,就不要屈就北方官話,自我作賤,用普通話教中文了。普通話是中國交流語,是必須學的,然而普通話語音簡單,極容易學,是毋須改換中文堂的授課語言來學普通話的。真的要加強鍛煉普通話,可以闢出一兩個術科來做教學語言,中文堂則須堅持粵語教學。這是語言科學的通則,也是文化傳承的宏願。粵語區用普通話教中文,是以俗變雅,用夷變夏,違背孔門之教。
普通話讀舊詩詞不合音韻,已是常識。然而,由於古人詩文不分家,散文也講究音韻鏗鏘,故此用普通話學古文,一樣是不得要領。
北宋范仲淹撰《嚴先生祠堂記》,歌頌漢光武帝之高士嚴子陵之高風亮節,初作「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長。」高士李泰伯看後說:「公此文一出名世,只一字未妥。」提議將「先生之德」字改為「先生之風」,一言驚醒,范仲淹欣然從之。從意義而言,「德」字狹窄,不如「風」之廣泛,流風遺韻,與「山高水長」相配。從音韻而言,「德」(dak1)字短促而絕,意味風流絕焉,不如「風」(fung1)之響亮遠達。
粵語傳承古音,讀德字顯見短促,讀風字則暢達綿長。用普通話讀,有分別,但對比不大。由於中文是音韻語(tonal language),修辭意義也用音韻傳達,北方音韻不通,單憑字義,便無法學到古文精義。
再舉一例。歸有光《項脊軒志》,以陋室之幾度修葺,比喻家庭之悲歡離合,通篇的文眼,只是一句「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文章各段,由悲轉喜,由喜轉悲。悲喜之轉化,除了依靠敘述事態,也因悲(bei1)喜(hei2)二字韻母相同,發音相近。用粵語誦讀,音聲入耳,解得通暢。用普通話誦讀,悲(bei1)喜(xi3)之轉,語義可解,語音則不解。
音義離散,是北方普通話的莫大缺陷,由康熙皇帝強行指定北方話為國音之後,乃至中共用刑法和公共政策強行推廣普通話,是近代中文傳承之大遺憾,於詩文之創作,於哲理之開闢,其禍患無可挽回。惟望嶺南邊陲之地,特別是擁有文化自主權之香港,可以保存粵語教學,為中華音韻延續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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