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6日星期三

美要求「國際回水」的理由 - 曾國平

2025年4月11日 - 信報

在美國關稅政策風起雲湧之際,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米蘭(Stephen Miran)在周一(7日)發表演說,再解釋其關稅政策背後的經濟邏輯。跟他去年11月上任前寫那份較學術的報告不同,這篇演詞簡明扼要得多,明顯是經過多番修改雕琢的普及作品,值得一讀。

關稅政策,看似瘋狂,但追本溯源,政策是有其理論基礎的。從美元和美債的全球使用,到美國經常賬的長期逆差;從取決於彈性的理想關稅,到岌岌可危的美國公共財政,這些都是經濟學界研究了半個世紀的題目,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證,文獻皆汗牛充棟。米蘭的想法,可說是集各家之大成,真正的獨特之處,在於其得出的政策建議。

幣值扭曲 美貿易逆差擴大

從二戰後到七十年代,美國經常賬一直維持窄幅上落,無論是正是負,只佔GDP的1%左右。在這個時期,美國貿易順差逆差是個沒有太多人關心的問題。踏入八十年代,美國經常賬開始「急轉直下」,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逆差,在2015年更達到GDP的6%,破了紀錄。

為何會出現這個現象?眾多解讀之一,是隨着全球貿易擴張,美元成為不可或缺的交易貨幣。理論上,貿易逆差會令貨幣貶值,順差則令貨幣升值,在滙率調節下經常賬有趨向零的傾向。只是美元與眾不同,需求源源不絕,是以美元幣值居高不下,逆差揮之不去。更進一步的講法,是發展中國家為了「出口主導」刺激增長,致力干預市場,幣值偏低,令這個不正常的情況更為扭曲。美國曾經蓬勃的工業生產,因此難以跟便宜得多的外國貨匹敵。

除了美元外,還有美債。從政府到私人市場,美債都是儲備首選。這個情況,在亞洲金融風暴後最為明顯。「大鱷衝擊」猶有餘悸,一眾亞洲國家公共財政變得極為保守,在九十年代尾開始積極收集美債。當美國資本賬順差愈擴愈大(美國出口的是美元資產),經常賬自然就往另一方向走,逆差屢創新高。

美債需求不斷,其利率因此可在低位維持,直接令2008年前的美國樓市蒸蒸日上。聯儲局前主席貝南奇(Ben Bernanke)廿年前就提出過「全球儲蓄滿溢」(global saving glut)的理論,指美國逆差、低息、強美元以至製造業衰落等現象,都可以用全球(以亞洲國家為首)的儲蓄增長來解釋。

今天的米蘭和當年的貝南奇,想法其實相當接近,只是米蘭主張政府要積極扭轉局面,貝南奇則認為要「佛系」等待形勢改變。

「世界掌櫃+警察」服務要收費

美元的方便交易、美債的儲備功能都是保持全球金融穩定的重要元素,全球國家都從中得益。依照同一思路,美國除了是「世界掌櫃」外,也是「世界警察」,靠軍事力量維持全球政治穩定。兩種服務因此都是「全球共用品」(global public good),問題是美國一直付出代價供應,其他國家則坐享其成搭順風車。米蘭認為這個情況不應持續,美國要向全球徵收服務費,而關稅是最直接有效的「回水」方法。

美國經濟佔全球的比例,從二戰後一直在下降,但其提供軍事金融服務的角色仍然重要。美債無處不在、武力無處不達的另一面,是美國國債不斷創新高,經常徘徊於財政懸崖,單是利息已佔GDP幾個百分點,陷入危急存亡的「特里芬兩難」。米蘭提出的「全球回水」,除了是不想被「搵笨」外,也是挽救財政困境的求生方法。

米蘭在演說中提出5種「回水」形式:

一、其他國家可以接受對其出口到美國的貨物徵收關稅而不報復,為美國財政部提供收入,以資助公共物品的供應。其中關鍵,在於報復將加劇而不是改善負擔的分布,使我們更難以資助全球公共物品;

二、它們可以停止不公平和有害的貿易手法,開放市場並從美國購買更多產品;

三、它們可以增加國防開支,並從美國採購,購買更多美國製造的商品,減輕我們軍人的壓力,同時在這裏創造就業機會;

四、它們可以在美國投資並建立工廠。如果它們在這個國家生產產品,就不會面臨關稅;

五、它們可以簡單地向財政部開出支票,幫助我們資助全球公共物品。

史無前例地大刀闊斧的關稅政策,帶出了一個有趣的實證問題:有什麼因素決定不同國家的回應方式?寫稿之際,美國正在跟中國互加關稅,對華關稅現已升至125%。面對中美的例子,其他「正在跟美國交涉」的國家,最後會作出什麼選擇?有幾多會「硬食」關稅不作報復(選擇一)?有幾多會進一步討好美國(選擇二至五)?討好美國,又可以換到什麼?

股市下跌的一大原因,是缺乏「真人示範」,關稅政策的遊戲規則仍然未夠清楚。隨着有更多的國家作出選擇,我們就可以透過結果了解遊戲規則到底是什麼,導致股市下跌的不確定性就會大幅減低。

作者為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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