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4日 - 信報
就在我重返CEO職前的幾個月,台積電的最新節點技術40納米已開始量產,但並不順利──良率過低,且有品質問題。我似乎又回到了1968年夏天的德儀,但是41年前的經驗,也給了2009年的我可用的教訓。2009年的我,已遠離生產技術的細節,所以絕不重複1968年我的上司彪希所為──「加忙」遠過於「幫忙」。我把信心寄託在生產團隊主管秦永沛副總上,從不參加他的技術會議,只是隨時都抽出時間聽取他主動給我的報告。
我決定給投資人及分析師一個比較完整的「現狀報告」,加上一點「戲劇化」和「幽默性」。2009年7月底,在我返任CEO後的第一次「法人說明會」,財務長做了每季例行報告後,我站起來宣布:「大家都很關心40納米的生產問題,我們也很努力要解決這問題。現在,我想請負責我們營運的資深副總劉德音博士報告生產線現狀,但他在生產線工作太忙,不能親自來此,所以我們以網路直播連線方式,請他做此報告。」
接着,會場的熒幕上出現德音穿着白色實驗室長袍,站在潔淨室門前,開始做他的專業報告。我看百多聽眾的臉色,又驚異又感動。我想:這是一個吉兆。
果然,幾個月後,40納米良率問題解決,一切回歸正常。我對劉德音、秦永沛,以及他們生產團隊的信心沒有白費。
輝達是台積電40納米節點技術的主要夥伴及客戶,台積電在40納米初期的生產問題使輝達遭受到嚴重損失。輝達在我返任CEO一年前就開始與台積電出現爭議,但一直沒有結論。我返任CEO後的頭幾天,幾乎全部時間都花在電話上告訴重要客戶我返任的消息。在與輝達CEO黃仁勳(Jensen Huang)通話時,他也特別提醒我們兩家公司之間的懸案,並要求盡速解決。
此後3星期,我花了幾十小時,與公司內有關同仁深入探討此案。2009年7月初,我認為我已清楚了解此事,並且有解決方案,我電郵Jensen:「我下星期來矽谷,擬於7月15日下午6點半到你家吃沙律和薄餅。」
那時我和Jensen已是十幾年的老友,也常去他家吃沙律和薄餅。但是這次他接到我的電郵就着急了。我們兩家公司間有這麼嚴重的爭論,怎麼我只管吃沙律和薄餅?他回電郵說:「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談生意?」我立刻回覆:「6點半到你家,先和你全家吃薄餅,8點正我和你到你的書房談生意。」
7月15日我準時到Jensen家,與他全家有一個簡單而愉快的薄餅晚餐。8點正,我對Jensen說:「我們去你書房吧。」進書房後我們關起門來,開始嚴肅的談話,我提出我與台積電同仁研究了3星期的和解建議──上億美元的賠償金,並且強調:這建議是我們唯一的建議,它的有效期是48小時,如你在48小時內仍不同意,我們只得找仲裁人了。
Jensen在兩天內同意了。直到現在輝達仍是台積電最大客戶之一,而且Jensen與他夫人Lori仍是我與Sophie的好友。
杜絕同工不同酬 做對事有好報
2009年我決定召回「被離職」員工一舉,提升了所有同仁的士氣。我在德儀有史以來第一次裁員時就體驗到:裁員時沮喪的不只是被裁的員工,而是全部員工。未被裁的員工包括中高層經理人,一般的感想是:難道公司已停止成長?或者是:最高階層一點都不在乎員工,一有問題就把員工當開銷。總之,未被裁員工的懷疑會是:這樣的公司,我還要待下去嗎?
事實上,我自台積電在九十年代初期成功立足後就堅信:以我們的創新商業模式、價值觀及策略,再加上因為我們成功逐漸為人所知,吸引了源源而來的新人才,台積電會是一個空前的成功。即使短期因為市場不景氣而生意不好,也會相當快恢復,那麼,為什麼要裁員呢?
在同一地區內,如果一個僱主僱用的人員有「同工不同酬」現象,這個僱主是自找麻煩,小則士氣不振,大則工會干涉,群體抗議。但是我在返任CEO後,發現台積電約有2.2萬位「正職員工」,卻有3200位「派遣人力」,其中約500位「派遣人力」是屬於一些不同於一般「正職員工」的專業,例如保全、醫護、團膳、宿舍管理等;但是絕大部分約2700位「派遣人力」的工作與既有的「正職員工」相似──僱用「派遣人力」的原因是降低人事成本。
在2009年底,我發現了這問題後,就找了5位與此問題有關的副總,成立專案小組,要求他們擬出辦法,以「正職員工」取代「派遣人力」。2010年3月我們對全體同仁公布此辦法,並在6月至9月執行。
辦法是在原本2700多位工作與既有「正職員工」相似的「派遣人力」中,遴選2400位新任「正職同仁」。未獲遴選的300多位,台積電也經中介公司為他們找到新工作,或領取我們提供的「關懷金」離去。
此替代方案有一個我事先沒預料到,但也不驚訝的後果──2400位自「派遣人力」改為「正職同仁」的生產力,竟與原來2700位「派遣人力」的生產力一樣,我們不需要多添人,正是:做對的事,常有好報。
張忠謀為台積電創辦人,《信報》獲台灣「天下文化」授權轉載其親撰的《張忠謀自傳》上下冊書摘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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