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7日星期二

青壯回流趨增,長者反現移民 - 李道

2024年8月27日 - 信報

香港人口自去年反彈兼創新高後,最新公布數字維持於753.18萬,按年微跌0.1%。宏觀來說,變動堪稱毫無睇頭;但微觀細看,則展現了不可不察的新微妙變化。

流動居民變常住?

最為顯著卻遭忽視的,乃是「常住居民」與「流動居民」的變化。

回顧香港人口早前大跌,常住居民跌幅固然不小,從高峰時的739萬減至最低的719萬左右,涉及20萬之多,或約3%;至於流動居民,其實亦從最高時的23萬以上,急降至疫情最烈時的7.8萬,雖然只涉15萬人,但以百分比衡量減幅則達65%之巨。事後回望,疫下通關不順,無疑是流動居民不再流動的主因。

時至今日,兩者按年又現明顯改變。首先,2023年中的流動居民人數更勝從前,達到28.29萬歷史最高,較疫前還要多,至於常住人口亦稍恢復到725.32萬,以致去年整體人口創出新高紀錄。到了最新2024年中,流動居民人數忽然再呈大跌,按年減約14%至24.44萬,惟值得留意的是,常住人口則續維持回升勢頭,增到728.74萬。心水清者,當意識到此消彼長的聯動關係:流動居民同期所減少的3.85萬人,幾乎等於常住居民所增加的3.42萬人。

先來溫故知新:究竟何謂常住居民與流動居民?且容筆者不厭其煩地再次複述統計處的定義:

「『常住居民』指兩類人士:(一)在統計時點之前的六個月內,在港逗留最少三個月,又或在統計時點之後的六個月內,在港逗留最少三個月的香港永久性居民,不論在統計時點他們是否身在香港;及(二)在統計時點身在香港的香港非永久性居民。

對於不是『常住居民』的香港永久性居民,如他們在統計時點之前的六個月內,在港逗留最少一個月但少於三個月,又或在統計時點之後的六個月內,在港逗留最少一個月但少於三個月,不論在統計時點他們是否身在香港,會被界定為『流動居民』。」

早於半年之前,亦即對上一次統計處更新人口數據時,筆者撰文〈人口創新高的真相〉,當時已盯住流動居民大幅回升的變化,並提出「值得觀察的是,相關『流動居民』日後會否演變為『常住居民』。畢竟,或有新近回流港人,因為尚未在港住滿三個月,故因統計時點的時間差而被計入『流動居民』;半年之後,當相關回流人士回港超過三個月了,就會理所當然地自動被計入『常住居民』了。」(刊於2024年2月28日)

一如預期,流動居民確有變為常住居民的跡象──當然,這屬於數字淨變化,不等於確切地有3萬多名流動居民變為3萬多名常住居民;但毫無疑問,當前香港少了短期留港的香港永久性居民,常住香港的居民人數確是同步多了。

勞動力減因老化

接下來要剖析一個大家很關切的問題:究竟回流潮是否出現了?這要求更仔細的數據比對。

坊間有人引用統計處資料指出,過去幾年間香港青年人口減少,所以回流潮不單未有出現,且仍十分嚴峻。有此結論的大前提,是比較了按年齡組別劃分的人口變化。如附【表】示,2019年中的20至24歲人口有39.78萬,25至29歲有49.01萬;但到5年後的今日,前者人口減少10萬至29.87萬,後者亦減近8萬至41.14萬。

又到心水清者環節:上述比較忽視了5年間會老5歲的變化。事實上,5年前原來屬於20至24歲的,今天已納入25至29歲組別;所以,要分析人口流失是否存在又或有否惡化,應該拿2019年中的20至24歲人口,與2024年中的25至29歲人口來比較──前者為39.78萬,後者為41.14萬,換言之追蹤相關群體的人口不是減少,而是增加!撇除比較不同年份數字時的同步老去的因素,所得出的只是人口結構變化,例如少子化和老齡化的積累結果,而非相關人口的淨增減變化。

把老了5歲的淨增減因素套到各年齡組別,結論大不相同。按附【表】比較,5年間錄得較大增長的,乃是今天20至24歲、25至29歲、30至34歲、35至39歲的一批,亦即青壯年人其實錄得人口淨增長!反之,65至84歲的各年齡層,人口則錄淨減少,原因或非相關人口移離香港,相信主要是因死亡而減少。的確,除非忽然「石頭爆出來」,否則追蹤0歲以外的青年人口增加,基本上是源於人口流入;至於長者人口的減少,年齡愈長則死亡因素影響愈大。

同一追蹤辦法,也適用於勞動人口的變化方面。整體來說,5年間的勞動人口從399.34萬減至382.64萬,減幅高達16.7萬,這是否完全是人口流失或流走所致?純粹按年齡組別劃分,2019年5至7月與2024年5至7月比較,25至29歲的勞動人口從43.40萬降至35.05萬,高達8.35萬的減幅不可謂不驚人,包括剛好解釋了同期勞動人口減幅的一半。

惟如果計及同期老了5歲的因素,5年前20至24歲的勞動人口為23.39萬,今日25至29歲的則增至35.05萬,人數其實不減反增,增幅甚至接近12萬──當中增幅較高,當然涉及畢業因素及近年青年選擇延遲畢業的因素,包括修讀雙學位或修讀碩士。再看今日30至34歲的勞動人口,也較5年前25至29歲增了1.2萬。

其實,老齡化才是導致勞動人口減少的因素。5年前的55至59歲勞動人口有44.5萬,惟5年後的今日60至64歲則僅剩31.92萬──踏入退休年齡,導致了近12.6萬勞動人口的流失,相當於全港同期勞動人口減少的75%,這才是背後最大元兇。再看5年前60至64歲的勞動人口,與今日65歲以上比較亦減4萬多人。綜合來說,單是長者勞動人口的流失已幾乎等於整體勞動人口的流失!

高才留港極少數

筆者還弄了一張圖,因為不滿足於按年齡群組來作比較,而希望更深入地追蹤各年齡人口的具體變化。

附【圖】分別比較了過去一年、過去兩年和過去5年的各年齡段人口增減。先談共通點:其一,如前所述,年齡愈大者,尤其是65歲以上的,不單普遍錄得淨減少,而且愈老減幅愈大;理由無他,正因死亡風險與年齡掛鈎,這很易理解,也毫不意外。其二,介乎20歲至40歲的青壯年人口增長顯著,這既與上面所作結論吻合,亦進一步突顯了坊間抱持錯誤認知──先別論相關淨增加是否涉及回流潮,在撇除少子化的干擾下,香港青壯年人口錄得淨增加乃是無可爭議。

之所以要分開作出三個比較,正正為了更好分析回流影響。除了回流潮可能導致個別人口錄得淨增長,也可能由於其他人口遷入──特別是「搶人才」措施下數以萬計的外來人口來港。

政府呈交立法會的資料顯示,截至今年中,各項人才計劃共收到32萬份申請,已有13萬人抵港;但值得留意的是,來港與居港分屬兩個概念,至少在政府統計的視角裏如是。勞福局今年初公布首輪「高才通」跟進調查,向當時已簽證抵港逾6個月的申請人及家屬發問卷,結果顯示只有43%已來港定居,餘下亦有九成計劃於一年內居港;問題來了,已抵港者豈不等於已來港定居,亦即為何比率不是100%?可見,來港不等於居港,譬如申請獲批後短暫來港見工、搵樓之類,是否已符合來港定義?所以,上述所謂13萬高才已抵港,也不等於13萬高才已居港;何況,數字並不包括其家眷,所以不能直接把之撥作人口流入來理解。須留意,根據常住居民與流動居民的定義,居港時間不足的不會納入人口計算,而各人才計劃下的新來港人口,亦不符合流動居民裏的永久性居民定義。

鑑於「高才通」計劃於2022年12月28日才接受申請,及後當局官方截至2023年4月底的資料指出,當時有約5000人已抵港;若以上述遲至同年底43%已來港定居的數據來看,加上早期來港步伐相信較慢,故此七除八扣之後,截至同年中的高才來港定居人數,可能只有一千幾百,某程度可以抹去不計。所以,附【圖】所示過去一年與過去兩年的人口變化裏,兩者人口淨增長之差(後者減去前者)基本是撇除了高才流入的影響,所反映的主要是港人回流狀況。顯而易見,兩個比較裏,現時22至55歲的各年齡段,皆錄得了淨增長,亦即人口流入;再看兩者之差,亦即港人回流方面,可見年紀愈輕而回流愈多的現象,尤其集中於22至39歲左右,至於40至55歲的淨增長相對較少──與5年前比較,後者更普遍錄得淨減少。

去年底筆者還撰文〈三張圖解三迷思〉,其中之一是拿統計處按每月就業收入劃分的人數分布,來研究所流失的人口究竟是中產抑或其他階層,當時結論是主要以低收入青年和低收入人口佔多(刊於2023年11月15日)。現在,上述數據再度印證同一結論:20多歲至30多歲的年齡層,尚未處於事業發展及就業收入的高峰,移民海外的競爭力相對較低;移出之後假如發現海外生活不及香港,選擇回流無疑可以理解。與5年前比較的話,20多歲至30多歲的淨增長則更加普遍。累積而言,過去一年與過去兩年的22至39歲人口淨增長,分別涉約5萬人和10萬人。

至於其他年齡層,則仍錄得淨減少,這又是基於什麼原因?其中,60多歲至70多歲過去一兩年間的降幅,甚至超過了80歲以上者,就斷非死亡因素可以解釋。的確,長者其實亦有移民潮,甚至迄今尚未明顯回流──當然了,長者移民或移居的目的地,相信不是海外,而主要是內地。

2023年起香港恢復全面通關,單看過去兩年的長者移出情況尚不明顯;但隨着時間推演,包括愈來愈多長者已經準備就緒,過去一年的移出情況無疑加劇。同一情況,也見諸適齡學童,過去一年的淨減少或淨流出,也遠遠多於過去兩年累積。某程度上,這可紓緩本地的養老託育壓力;但若貼心去想,港府又應否研究進一步加強支援回鄉長者的養老需要?另外是能否再加強措施,以吸引負笈海外的港人後代學成歸來留港發展?尤其是不屬舉家移出的?

最後還是戴一戴頭盔補充一下:流動居民減而常住居民增,不排除是有港人短暫回流香港探親或處理個人事務之後再次移出,以及各項人才計劃及單程證疫後來港步伐加快之下,兩者共同交織出來的結果。但證諸期內錄得的淨人口增長主要見諸20多歲至30多歲的一批,特別在撇除人才計劃實施後的影響考慮後,相關人口的增加相信是以回流佔多。若要更進一步地核實情況,則誠須要更進一步的數據,從而完全袪除任何解讀空間。

事實上,坊間又有沒有好好解讀上述新微妙變化?當香港人口顯著減少時,社會充斥負面解讀;到現在人口回升甚至創出新高,之前關注的卻變得噤聲。某程度言,相關現象本身也有微妙的解讀空間,而遺憾的是輿論上也同樣缺乏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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