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8日 - 信報
10月中旬,中國在北京舉辦了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高峰論壇。峰會後不久,國家於11月1日宣布成立新疆自由貿易實驗區,其中包括烏魯木齊片區、北疆口岸的霍爾果斯片區和南疆口岸的喀什片區,成為中國現有的自貿試驗區中首次批准設立時面積最大的自貿區,體現了國家在新時代下對外開放的新的戰略布局。
新疆對整個中國來說具有特殊意義:在地緣上,它不僅是佔中國面積六分之一的巨大的邊疆省份,而且還使得中國可以深入亞歐大陸腹地。在有了這個腹地之後,中國就不僅僅只是亞歐大陸東岸的一個國家,而是一個深入整個亞歐大陸腹地的國家。這對振興亞歐大陸傳統的陸上貿易通道和整個沿線區域的發展都有重大意義。
今天的「一帶一路」涵蓋了過去歷史上所講的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其實早在漢唐的時候,整個亞歐大陸的貿易主要是通過陸上絲綢之路來完成的,而當時被稱為西域的新疆恰恰是必經通道。
宋元之後,海上絲綢之路的地位不斷提升。這和兩個歷史事件有關。一是由於當時亞歐大陸內部的戰爭,鄂圖曼土耳其帝國(鄂圖曼這個詞來自於日耳曼語的音譯,而在內地直接用土耳其語的音譯稱作奧斯曼)佔領了亞歐大陸之間的一些重要地域,使得亞歐之間的貿易不再順暢,所以許多原先的陸上貿易就變為通過海上絲綢之路來完成。
第二個更為重要的事件則是工業革命。自從以蒸汽機為推進動力的各種船舶興起,海上貿易也隨之盛行,這對整個亞歐大陸經濟重心活動的布局產生了根本性影響。在鴉片戰爭五口通商之後開始,中國主要的經濟活動愈來愈多地轉移到沿海岸線一兩百公里的範圍內。其實不僅是中國如此,受海上貿易聯繫的影響,全球都出現了經濟活動集中在沿海地區的趨勢。因此陸上貿易通道和沿線不少城市都漸趨衰落。
新疆人種宗教歷來多變
而「一帶一路」其中一個重要的全球性意義就是重新振興陸上貿易通道,尤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亞歐大陸通道,把歷史上重要的陸上貿易中心重新激活。從中國內部城市的發展態勢也可觀察到這一點:在中國改革開放早期的八九十年代,實施對外開放的全部是沿海城市。但近十幾年,像成都、重慶、武漢這樣的內陸城市快速興起,這其實和陸上貿易通道的重要節點復興有很大關係。
今天中國的戰略舉措實際上是將海上貿易通道和陸上貿易通道互相打通。有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當年新加坡為了加強和中國西部的貿易聯繫,曾經策劃了一條「南向通道」,即商品貨物從重慶運到廣西的北部灣,再經海上轉運到新加坡,之後轉口到世界各地。
但後來中國把這個通道發展成為了一個更具策略性的陸海大通道的概念。不僅是南向通道連到新加坡,更關鍵的是北向從重慶經蘭渝鐵路到蘭州,再連接新疆烏魯木齊,並一直延伸連通整個亞歐大陸的鐵路,實際上形成了一個貫穿亞歐大陸和面向整個海洋的陸海大通道概念。新疆恰恰就是現在連接陸海大通道的一個重要橋頭堡,既向東開放又向西開放,承擔着雙向開放的功能,也在國家的整個開放戰略上從原來的後衞變成了前鋒。
這幾年在國際輿論上,西方經常拿新疆作為議題,這和「泛突厥主義」與「泛伊斯蘭主義」兩股思潮有很大關係,外界對其中也存在一些誤解。
所謂的「泛突厥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宣稱新疆本來是突厥人和伊斯蘭信徒的土地,漢人去新疆是霸佔了他們的土地。這樣的論述完全是對歷史的誤解和扭曲。所以有必要講講新疆歷史上人種和宗教的變化。
其實新疆一直是一個多民族和多種宗教滙集的地方。從民族或者人種學上說,最早有歷史記載的新疆居民實際上是印歐語系的吐火羅人和塞人。印歐語系的族群是發源於今天的南烏拉爾山和高加索地區,後來逐漸向整個亞歐大陸擴散。向西擴散的形成今天西方的日耳曼人、斯拉夫人等,向東擴散的形成波斯人和進入南亞的雅利安人。如今印度種姓最高的婆羅門大多數成員就是早先進入南亞的雅利安人。
維吾爾人祖先回鶻部落
在來到新疆的印歐語系族群中,吐火羅人早於塞人來到新疆。根據現代語言學的分析,吐火羅人的語言更接近於印歐語系向西擴散的語支。當代有一個很有名的語言學家叫做季羨林,他是極少數能夠掌握吐火羅語的專家,和香港的饒宗頤一道被尊稱為「北季南饒」。
在吐火羅人之後,又從歐亞草原來了一批被稱為「塞人」的族群,他們屬於印歐語系向東擴散的語支,分布在新疆的多個綠洲上。所以這些最早來到新疆的居民都屬於印歐語系族群,與後來講阿爾泰語系下突厥語系的族群並不相同。
再後來就有一段大家都很熟悉的歷史,就是漢武帝為了牽制匈奴,派遣張騫打通了絲綢之路。從公元前60年,西漢設立西域都護府開始,新疆被正式納入中國版圖。從漢朝到唐朝期間起起伏伏,中原政府強勢的時候對西域的管理也強,中原政府弱勢或者分裂的時候對西域的管治就更多停留在名義上。但整體而言,中原政府長期對新疆維持了統治的狀態。
隋唐時期,突厥部落曾一度成為亞歐草原的霸主,使得後來草原上的很多遊牧民族也使用了突厥語言,所以現代將其稱為突厥語系下的各個民族。而消滅和取代突厥汗國草原霸主地位的,恰恰是今天被視為維吾爾人祖先的另一遊牧民族回鶻部落。實際上,回鶻和突厥都是黃種人。九世紀回鶻亦失去在蒙古高原的統治地位後,大部分被迫西遷新疆,和之前生活在此的印歐語系白種人混合,逐漸形成了今天新的民族維吾爾族。
今天我們講的吐魯番、哈密那片東疆區域,由於歷史上回鶻人的比例高一些,所以人種基因上就更偏向黃種人。而南疆喀什、和田等地的人當中早期印歐語系族群的人多一些,所以人種特徵也更偏向白種人。但是整體來說現在都融合成了維吾爾人,在上世紀民族鑑別的時候都確定為維吾爾族。維吾爾恰恰也是回鶻的轉音。
因此在歷史上,包括吐火羅人、塞人、漢人、羌人、突厥、回鶻、吐蕃、契丹、蒙古在內的許多民族都在新疆留下了生活的痕跡。新疆是一個熔爐,它不是哪個特定民族佔有的,而是經歷了一個不斷演化的過程。
另一個思潮則是泛伊斯蘭主義。其實伊斯蘭教來到新疆已經是在比較晚的時期了,早期新疆已經有了不少宗教。例如,印度傳到中國的大乘佛教主要就是通過新疆來傳播的,後來唐僧取經的時候也是經過新疆前往印度。包括後來我們講的景教(基督教)、波斯的祆教(拜火教),以及後來形成的摩尼教(金庸小說中的明教)等等,都是經過新疆傳入中原的。
察合臺汗國皈依伊斯蘭
新疆西部開始信奉伊斯蘭教大約是在公元十一世紀的時候。當時一個突厥語系的部落建立了喀喇汗國(又稱黑汗王朝)並首先皈依了伊斯蘭教,此後通過領土擴張使得新疆西部民眾信仰了伊斯蘭教。新疆東部信仰伊斯蘭教則是到蒙古統治的察合臺汗國時期,在蒙古統治者皈依伊斯蘭教之後,強制當地原信仰佛教的民眾改信伊斯蘭教,而那時已經是十四世紀了。所以新疆其實一直是多民族不斷流動,共同生活的區域。
著名的英國歷史學家湯恩比和日本的池田大作有一次對話,池田問湯恩比想生活在什麼年代什麼地方。湯恩比說他想生活在公元一世紀的新疆,因為那裏是多種文化多種宗教多種民族共存的地方。這再一次說明了新疆多民族多宗教長期共存的狀況。
從成吉思汗西征到清朝前期,新疆的統治階層一直是蒙古族,直到乾隆皇帝擊敗準噶爾汗國,把新疆納入清朝版圖。所以「新疆」這一名字來自於乾隆皇帝所講的「故土新歸」,而不是像有些人說的是後來漢人新佔領的疆域。
其實「雙泛」思潮的興起和亞歐大陸另外一端的土耳其有很大關系,土耳其更是「泛突厥主義」的主要推手。實際上土耳其在種族上也非歷史上的突厥人,而是一個在中亞西南部講突厥語系的部落西遷到小亞細亞半島,與當地人混合而成的民族。所以從人種上,土耳其人已經是比較典型的地中海型白人,與早期蒙古高原上真正的突厥人差了十萬八千里。
2023年10月正好是凱末爾建立現代土耳其100周年的日子。其實土耳其一直有一個困境,一方面在凱末爾的領導下想「全面西化,脫亞入歐」,另一方面又想恢復當年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榮光。
實際上,凱末爾當年領導的西化一直沒有能夠完全實現。雖然土耳其很長時間都想成為歐洲國家,但無論從經濟發展水準和政治認可度都始終沒有得到歐盟認可。所以後來很多土耳其的領導人都想通過打「泛突厥主義」的牌重溫帝國舊夢。現在的總統埃爾多安不但想打「泛突厥主義」的牌,還想打「泛伊斯蘭主義」的牌。
土耳其欲趁機領導西亞
在最近以色列和加沙哈馬斯的衝突上,土耳其和雙方都有較為密切的關係,本來可以做調停者。但後來埃爾多安卻旗幟鮮明地站到了支持伊斯蘭的一方。實際上,土耳其是想趁沙特和埃及受美國壓力改善與以色列關係,無法出頭領導阿拉伯國家之際,利用這個真空充當整個伊斯蘭的領導角色。
然而土耳其最大的問題是雄心很大,但國力不足。她的國家規模和經濟體量只是一個中等國家的水平,但卻還抱着成為帝國的舊夢,殊不知夢想與現實間有鴻溝。
現在中國在新疆問題上很警惕「雙泛」,但也希望以務實的態度推進與土耳其的合作。特別是前不久,中國外交部長王毅還訪問了土耳其。
在「一帶一路」的大戰略中,土耳其其實可以和中國形成共同的利益。土耳其本身也想把亞歐大陸上突厥語系的國家通過貿易運輸通道的形式連接起來,所以提出了「中部走廊」的概念,即通過土耳其的鐵路和公路連接阿塞拜疆,並經過裏海,連接中亞的突厥語系國家,再和中國新疆相連。
中國對「中部走廊」的概念也展現了很大的包容性。在這次的「一帶一路」峰會上,習近平主席提出支持建設「跨裏海國際運輸走廊」,它可以經新疆和中亞連接到土耳其,這也是中國「一帶一路」多點多線布局中的一條重要走廊。所以中國可以在土耳其拋開不切實際的政治幻想之後,與其展開務實合作。未來新疆也將有更多機會在國家的大戰略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
一國兩制研究中心研究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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