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6日星期二

學生減少的真相 - 李道

2023年7月25日 - 信報

教育局公布新年度《學生人數統計報告書》,幼、小、中的學生總數連續三年下跌,尤其按升班人數比較的話,近乎各級均見流失。想當然耳,坊間馬上歸咎於「移民潮」此一「萬能key」;惟事實上,真相是否如此?

按升班人數比較的優點,是排除了出生人口減少的因素。譬如,比較今年小一與去年小二的人數差異,如果錄得跌幅,便反映原來在港讀書的學生,現在卻放棄在港升班捨港他投了。反之,比較今年小一與去年小一的人數差異,則會受6年前與7年前的出生人數影響,更多只能形容為「減少」而非「流失」──後者強調包含着「由有到無」意涵。

然而,是否所有「流失」皆「移民潮」所致?

「流失」情況從來有之

首先,如果將比較的對象,從今年與去年的一年變化,稍為站高看遠把時間線延長,如以2019年作為分水嶺,來分析前後三年的改變,則結論定更全面。【表1】呈現了箇中升班人數變化,由幼兒班升低班,以至中五升中六,的而且確幾乎所有升班人數均見流失;然而,查2017年至2019年的三年間(以下簡稱「前三年」),其實同樣存在類似流失情況,只是流失情況有所不及──以最新2022年為例,減幅普遍較前擴大。(每年重讀生的佔比,小學和中學歷年皆維持在0.5%和2%左右;由於留班比率十分穩定,故比較流失數據時的影響可以忽略)。可以看到,2020年至2022年的三年間(以下簡稱「後三年」)無論如何,可以稍作總結:香港升班人數減少,我們既不應大驚小怪,但「後三年」流失擴大情況就誠應受到關注。

心水清者或發現,不是所有升級均見流失,其中高班升小一及小六升中一,「後三年」與「前三年」同樣不跌反升。原因相信不難理解,於此升讀小學與中學的兩大關口,乃是非本地生銜接本港教育體系的重要節點。

同齡學生溢出同齡人口?

其實,《學生人數統計報告書》還提供了不同年級學生人數以外的許多資料,當中包括以年齡劃分的各個年級學生人數。透過年齡再作分析的好處,是可以跟統計處按年齡劃分的人口數字比對,何況同一年級的學生不盡是同一年齡(例如2022年的小一生裏,6歲只佔69%,5歲以下則佔28%;又如中六生,17歲只佔57%,16歲就佔23%)。【表2】所示數字,乃把教育局按年齡劃分的學生人數,減去統計處按年齡劃分的人口數字;換言之,負數顯示同齡人口比同齡學生多,正數顯示同齡學生溢出同齡人口。為何兩者人數並不相同?這要分開兩方面看:如果同齡人口比同齡學生多,即有居港者卻無在港讀書;如果同齡學生比同齡人口多,即有不在港的卻在港讀書。

為何同齡人口比同齡學生多?在強制入學令下應不可能「有人無讀書」,即使有例外亦涉眾不多。不過,除了因為官方學生人數統計是準確至個位數,官方人口數字統計則僅準確至百位數,所以當中或有誤差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學生人數乃反映9月開學人數,而上述人口數字則是截至年底,故兩者存在時差──別低估箇中時差,因統計處的人口定義裏,只要於統計時點前後,在港時間多於指定時間便被視為「居港人口」,時間短至一個月也屬「流動人口」──比方說,有學生上半年在港讀書,下半年則負笈海外(或轉內地升學),就會被定義為「居港人口」而沒有在港開學。

其實【表1】已知,中四升中五和中五升中六兩群的流失最多,加上【表2】亦見,17歲的人口遠多於同齡學生,將兩者結合一起,考慮到相關階段是銜接其他地方升讀大學的時機,所以相關學生的「流失」理所當然地遠較其他年齡段為多──這現象不論「後三年」抑或「前三年」皆然。另外一個「流失」重災區,則是12歲即小學升中學的階段,情況同樣跨越2019年前後。如前所述,這種「流失」本就司空見慣,不值驚訝。

為何同齡學生比同齡人口多?眾所周知香港有不少跨境學童,除了「南向北」,還有「北向南」;相信這批額外的學生,便佔不在港居住卻在港讀書的絕大部分,所以同齡學生居然溢出同齡人口。教育局數據顯示,「前三年」幼、小、中的跨境學生共約2.8萬人。

值得留意的是,溢出程度較大的,主要見諸個別年份出生;若在【表2】透過「梯級」視覺細察,譬如追蹤2016年時3歲、2017年時4歲、2018年時5歲、2019年時6歲、2020年時7歲、2021年時8歲、2022年時9歲的數字,當可發現這批同樣在2013年出生的,都見同齡學生溢出同齡人口。其餘2009年出生、2008年出生、2005年出生的,亦出現同一狀況。

先問一問:2013年發生何事?當年,香港剛巧叫停「雙非」來港產子。這不難理解為,這批沒有居港權的「雙非」孩子,即使不在港居住了,但到適齡時還是會來港讀書。此前出生的「雙非」孩子,因為有權在港居住兼且同時就學,故在同齡人口與學生人數之間不會形成差異。至於此後出生的,由於叫停「雙非」的政策因素發酵,來港讀書潮明顯有所退卻。教育局資料便指出,2016年(即2013年出生可入讀)幼稚園跨境學生人數有近8000,2017年(即2014年出生可入讀)只有4610人,2018年(即2015年出生可入讀)更減至2031人。推算下去,由小學到中學的學生人數,影響遲早勢將浮現。

至於2013年以外,為何前述幾個更早出生年份的,又會出現同齡學生溢出同齡人口的狀況?終於,香港出生人數的統計要派上用場。

「雙非」影響滯後浮現

細察「雙非」(雙親皆非港人)與「非雙非」(包括「單非」及雙親皆為港人)的本港出生人數,上述出生年份有個共通點,就是「非雙非」的出生數字均處低水平,好像2005年出生人數為4.78萬,翌年增至4.95萬,而2008年和2009年分別有5.36萬和5.23萬,往後三年則增至5.59萬和6.48萬,而到2013年又跌到5.62萬。相關出生年份出生人數較低的一群,正與相應年齡學生人數溢出同齡人口的時間吻合;也就是說,相關年齡的學生人數明顯溢出同齡人口,只因本地同齡人口較少而已。

畢竟,以上同齡學生抑或同齡人口的多寡,所涉乃是淨額。比喻言之,假設一輛巴士有50人,下一站有20人落車、10人上車,結果就會淨減少,但這不代表只有人落車,亦不代表沒有人上車。香港整體人口情況與此類同,倘沒新移民之類補充新血,在出生減少下人口早該萎縮──相關萎縮,不能單純理解為落車的人多了,上車的人少了也有重大影響,這是兩個因素互相交織所造成的結果;同一道理,倘若跨境學生減少了,加之港人一直傾向負笈海外,就共同造成了香港學生人數萎縮此一現象。還有一點值得留意:前幾年操普通話的人口,每多集中在中環、沙田、將軍澳等區,而現在則已廣泛分散香港各處;上文引述的教育局跨境學生統計,樣本卻仍僅限於北區、大埔、元朗、屯門、沙田、荃灣、葵青、東涌及黃大仙區,這又會否未能緊貼時代脈搏、未能準確全面反映所有跨境學生在港總數?

其實,綜合各年齡段考慮,「前三年」與「後三年」的同齡學生與同齡人口之間,一直呈現時高時低的拉鋸局面。撇除17歲這個關鍵年齡,於2016年和2017年綜觀3歲至16歲的相關年齡段,學生總數是溢出同齡人口的,涉約5000和9000人。但到2018年和2019年,則反過來是相關學生總數少於相應人口,涉及數字分別約5000和8000人。而在2020年再現學生總數溢出相應人口,2021年卻又學生總數少於相應人口,分別涉約2000多和近7000人。至於2022年的學生人數,的而且確遠遠少於同齡人口,涉眾且達4萬人之譜,明顯與前不同──走筆至此,談了許多,卒之要綜合利用上面提過的原因,來解讀為何2022年有此現象。

首先,從【表2】可知,再次撇除17歲看,以「梯級」視覺考量,2022年時10歲和11歲兩群,乃當中「流失」加劇最嚴重的關鍵。查兩者的出生年份,分別是2012年和2011年──這兩年所發生的大事,正是前述的叫停「雙非」前兩年。會不會背後原因,是相關原本趕搭來港讀書「尾班車」的「雙非」跨境學生,受累疫情而更多返回內地?另外,2022年3歲至6歲的年齡層,亦從往年通常同齡學生溢出同齡人口,扭轉為同齡學生少於同齡人口。會不會背後理由,又跟疫情之下跨境幼童減少來港有關?

事實上,疫下三年教育局沒再如常提供跨境學生人數統計,不過在一次提交立法會的文件裏,卻透露截至今年2月跨境學生為15760人,即較之前普遍的2.8萬人「流入」少約1.2萬人,其中幼、小、中的學生數字分別為364、6001、9395人。顯而易見,疫情對「流入」的影響十分巨大,特別是對幼稚園,足已解釋上文提到4萬人差額的約三成。三成的「流入」量減少,是否微不足道?能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完全把學生人數減少一律演繹為移民潮的「流出」嗎?

留人、吸人、產人 缺一不可

以上冗長說明確嫌複雜,只因香港學生人數減少的理由同樣複雜。一方面,這跟跨境學生的「流入」有關,而這又很大程度受到「雙非」政策的變化影響,需要一同比較本地出生人口來加以剖析。另方面,更多學生移民的情況無疑存在,但不能忽視的是,不少內地人亦視香港為負笈海外的跳板,他們之離港他投而是否計入「移民潮」?何況,移出目的地不一定是海外,而可以是返回內地讀書,事實上近年已有愈來愈多人到內地升讀大學。三年疫情,在兩地較嚴格的出入境政策下,跨境學生因而減少了,而同一時間,由於其他地方較早恢復通關,故港人及內地人均繼續前往海外升學──兩相夾擊的結果,就促成香港學生顯著減少之窘。

遺憾的是,香港並無相關統計,包括並無如斯細緻的專門統計,以致坊間只能透過宏觀數據旁敲側擊。但無可否認的是,香港學生人數減少是個必須正視的大問題,重點是必須先準確斷症,然後方可對症下藥──究竟問題出在移民潮?抑或跨境學生有所退潮?還是香港出生率根本過低?

其實,要分析移民潮影響,有個值得坊間加倍重視的官方數據。英國統計處早前公布的BNO路徑入境簽證統計,除了涉及被廣泛報道的總申請人數有17.25萬,及較少獲報道的實際移入人數為11.35萬、以地域劃分來自香港的申請人數為8.6萬之外,數據裏面還包含過去多年港人持學生簽證赴英的申請人數。過去十年,每年相關申請人數皆逾9000人,有時甚至逼近一萬,只是2022年則或多人轉以BNO簽證而跌穿8000人。

相關每年近一萬學生「流失」到英國的「基本盤」,在針對分析近年學生人數趨勢時,坊間有否全面地納入比較考慮?況且,香港學生不僅負笈英國,還會到其他地方。

至於跨境學生對香港學生人數的影響,社會亦似欠缺充分和貼市的掌握,一來樣本有必要更加廣泛,二來須盡快補回疫下三年的數字。

事實上,疫前「流入」香港讀書的2.8萬名跨境學生,便為每年「流失」英國數字的3倍;而最新透露截至2月「流入」人數所萎縮的約1.2萬,亦跟每年「流失」到英國的「基本盤」等量齊觀──再問,相關數字真箇應該忽略不計?此外,跨境學生的「雙非」因素也不能忽視,而事實上由評論總學生人數,抑或小學殺學潮都鮮見談及。

當然,出生率下跌亦為學校收生不足的重大挑戰。疫下三年出生人口跌幅且是懸崖式,去年只剩3.2萬,便較疫前即2019年暴跌2萬,較十年前更少一半。疫後情況料會改善,惟這幾年的「消失世代」如何補回?若干年後影響必在幼、小、中的學生人數浮現。

自內留人、自外吸人、自己生產人口,三方面絕對缺一不可。一再歸咎於單一的「移民潮」因素,乃為港着想的實事求是做法,抑或是不切實際的政治化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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