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2日 - 信報
對影迷來說,最掃興的事莫過於老早知道一齣電影有導演足本,但戲院上映的卻是刪剪本。譬如《性上癮》上集,原本長145分鐘,但上映的卻是117分鐘版本。原本應是四級版,卻變了三級電影。這等於看七十回本的《水滸傳》和《紅樓夢》,你明知那是個有缺陷的版本,便會很猶疑:究竟應不應該看?
《性上癮》再一次顯示電檢制度的荒謬。荒謬在於,色情很難界定,但任何電檢制度又不能不界定色情,就像用一個筲箕去盛水一般,永遠都盛不了。於是,電檢只能撇開主題、內容和表現手法,純看畫面究竟裸露出多少肉體?性愛畫面有多露骨?如此界定色情,結果當然是瞎子摸象。電檢又性別歧視(sexist),女性可以脫光光,纖毫畢現,男性卻不可以——這究竟算是歧視女性還是歧視男性呢?不易說個清楚明白。
《性上癮》其實毫不色情,亦不情色(erotic),甚至是反色情的電影。色情最主要的功能是挑起性慾,刺激性幻想,但《性上癮》卻反過來,既不挑逗觀眾,也不會引起任何性幻想,雖然畫面三級(或四級),都跟色情拉不上任何關係。不單止沒有關係,當電影滿是布萊希特的「隔離效果」,又用心理分析和「學術」(哲學、數學等)的角度去解釋角色的性行為和性心理時,色情必然缺席,情色亦必然缺席。這不是反色情,又是什麼?
進化生物學家早已指出,人和動物之別,在於動物的性,全被本能支配,只在春情發動期才求偶交配,性只是為了繁殖的需要(當然不排除動物交配時會有感官的歡愉)。群居的靈長類哺乳動物(例如猿猴),會在非春情發動期、沒有繁殖可能時仍然交配。於是,性便不只是本能,而帶有其他功能 —— 感官快感、維繫夫妻間的「結合」(bonding)、彰顯權力等等。支配性的不再是本能,又是什麼呢?腦袋!
人可以任何時間有性行為,性便更加脫離本能,而由腦袋指揮。「人類的性器官不在胯下,而在兩耳之間」,這句話雖然是老生常談,卻一矢中的,說出了「人類性」(human sexuality)的本質。活地亞倫的名言:「(自慰)是與你心愛的人發生性行為」(It's sex with someone you love)正好精簡、幽默地說出這個道理。人類的性慾,既由本能支配,亦由腦袋支配,而幾乎任何東西都可以「條件反射」地引發性衝動——不然,就不會有拜物狂(fetishist)——於是有情色,亦有色情。
討論不斷
正因幾乎任何東西都可以引發性衝動,所以色情這麼難界定。寇比力克導演的《發條橙》
(A Clockwork Orange, 1971)便有這麼一段情節:主角馬琴麥當奴是個典型的流氓,無惡不作,強姦婦女,被捕入獄後,獄中只許他看《聖經》,可是他仍然可以藉《聖經》有色情幻想,自己被肉感美女包圍,餵吃葡萄。
有一個笑話是這樣的:越戰時,美軍喜歡在床頭張貼性感兔女郎的海報,望梅止渴。但有一位大兵哥卻貼了一張醜婦的照片。別人很奇怪,問他為什麼?他解釋:假若有一天,我看見這個醜婦都覺得她吸引,那我便知道要找心理輔導師了。
當然,最容易引發性衝動的是色情,不然,色情行業就不會那麼興盛。單單美國,據非正式統計,色情行業(包括雜誌、文字、電影、視頻、電腦、手機等)營業額高達300億美元,還是幾年前的數字。
可是,色情有個「臨界點」(threshold)。未到「臨界點」,色情可以迅速地引發性衝動,但過了「臨界點」,色情不單不會引發性衝動,反而令人失去性衝動。西方不斷討論,究竟應該任由色情泛濫、見怪不怪好呢?抑或像維多利亞時代連鋼琴腳都要用布包住般嚴禁色情、甚至連情色也禁止好呢?
其實,因幾乎任何東西都可以引發性衝動,要杜絕和禁止色情,幾近不可能,能禁止的只是赤身露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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