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親密關係 - 李維榕

2013年6月1日 - 信報

已經是晚上七時多了，丈夫對妻子說：「讓我們放肆一晚吧，別急着回家，好好地去享受一頓晚飯！」妻子答：「到哪裏去吃？你又沒有訂位？」

丈夫說：「我不管，到哪裏都好，淺水灣，或是赤柱，什麼都別管，痛痛快快地過一晚二人世界！」

這是兩個孩子的父母，我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到他們了。男人是興高采烈，他說他特別期待這一天，打算見過我後，夫妻兩人就有「下半場」，享受一晚二人世界。妻子卻十分猶豫，她對丈夫所提出的「邀請」感到意外，對她來說，淺水灣需要預先訂座，赤柱又太遠，說來說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去，看看兩個孩子有沒有把功課做好。

妻子一直埋怨丈夫過於關注孩子，對她不夠體貼，現在丈夫要與她共度燭光晚餐，她卻提不起勁。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誰不懂浪漫？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但是絕非偶然。我見過很多投訴丈夫不懂浪漫的妻子，當丈夫立下心意，特別請假回來與她約會，但她卻推三道四，甚至有一位妻子邀請了全家姊妹同行，丈夫只是跟在後面，幫手拿東西。

究竟不懂浪漫的是誰？實在說不清。記得有一次在課堂上，我說男人不及女人浪漫，班上立即就有幾個男生提出抗議，他們說：「不是的，我們也很浪漫，只是與女人的浪漫不一樣！」

怎樣不同？他們說，男人較為含蓄，心中有你，卻不一定要說出口，不像女人那樣喜歡形式化。這些青年男子的解釋，也許代表了他們正在談戀愛的心態，夫婦間的浪漫，卻是另一番滋味。

有一個女記者這樣問我：「我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加上一份具備挑戰性的工作，哪有時間去經營婚姻生活？」

伴是要培養

這一段話，提供了另一種男女之別解讀；女人嚮往男女之情，但是在日常運作中，她們精力全部放在孩子或工作上。因此，即使二人相對，燭光鬢影，美酒佳肴，心中只想着柴米油鹽，永遠做不完的工作，很難集中心神享受當下的情懷。男人卻往往較為即興，渴望尋求一種釋放，一刻的神秘，一份驚喜。像上述那對夫婦，兩種不同的心境，實在很難配合。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考慮，就是夫妻共處，並非一定是暢快的經驗，女的喜歡逛公司，男的最是不耐煩；男的愛天馬行空，女的卻認為不切實際。照理夫妻是彼此的伴，但是這個伴是需要培養的，兩個不同的人一起生活，有不同的信念和思考，不同的節奏，不同的韻律，互動起來就往往處處碰壁。

很多不和的夫婦都把問題歸咎於性格不合，其實所謂性格不合，就是雙方沒有學到如何配合，太多天時、地利與人和的因素，讓這個伴被孩子取替。久而久之，再也不知道怎樣作伴。相對無言，或話不投機，很多夫婦都寧願避免二人相對，太沒趣味了！

浪漫只是一種追求，一種境界，在現實生活裏，婚姻是需要經營的。每當有人對我說，他們的另一半並不重要，孩子才最重要，我就會為他們的孩子擔心，因為這種專注所帶來的壓力太大了，很多孩子都會因而產生問題。

形成兩陣營

我初見這對夫妻的時候，也是因為孩子出了問題。他們的孩子，一個十一歲，一個八歲，兩個精力充沛的小男孩，讓父母為他們忙於奔命。當時父母的管教方式，是由父親管教長子，母親管教次子，結果一家四口形成兩個陣營，母親與小兒子的密切關係，不但讓大兒子妒忌，連父親都覺得被拒之門外。

很親密的一家人，每個人的眼睛都離不開大家，兩個十分可愛的小男孩，牢牢地纏着父母，尤其是母親；對於外面的世界，一點興趣也沒有，反而是製造出各種情緒及行為問題，把父母弄得團團轉。孩子鬧彆扭，有經驗的父母都知道要避免與他糾纏，但是當父母缺乏共識，又愛子心切，他們往往就無法採用自己的智慧，動不動就把孩子送到精神科診斷，很多鬧性子的孩童行為，很容易就成為精神病，只靠藥物控制，這是一個讓人擔憂的社會現象。

我看這兩個孩子，友善時十分可愛，對大人的一舉一動，十分敏感。尤其善於利用父母的弱點，發起牛脾氣來，連強壯的父親都無法控制。母親覺得父親對大兒子過於溺愛，父親認為妻子與小兒子難分難捨，好在這對夫婦是明白人，明白自己才是孩子的問題時，他們開始學習合作，過去兩年間，他們從一味親子改變成親近對方，讓兩個小兄弟學習處理自己的空間。兄弟偶而仍會鬧一次天翻地覆，但是父母知道孩子在考驗他們的能耐，不會因而亂了陣腳，孩子也漸漸回復正常。

父親的尊嚴

我們的輔導工作本來半年前就結束了，這次會面只是一種跟進。可喜的是這次他們很少談論孩子，反而是檢討夫妻之間的大小摩擦，尤其是男的，從以前那好好先生處處將就妻子的位置，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受委屈的孩子，投訴妻子把他當作家中的第三個孩子，讓他無法執行父親的尊嚴，卻把孩子問題通通拋到他身上。

他對妻子說：「那天我在洗手間，聽到他們在爭吵，我知道不必理會，他們就會自己安頓下來，但是你忍不住，已經衝出去阻止，又駡他們，又駡我！根本不關我事，實在太無辜了！」

我說：「哪麼你為什麼不把她拉走？ 兩人吃雲吞麵去？」

他說：「不成不成，她哪肯聽我的，豈不把我駡死？我等着這個機會太久了，在這裏才敢發言！」

妻子當然不服氣，她說：「我沒有那麼兇吧？」

男的又說：「那天母親節，我們其實一早就打算與你到外面吃晚飯，只是等你午覺睡醒過來，沒想你一醒來就駡我們！」

女的說：「你不早去訂位，哪有餐館可去？」

我向她說：「那是母親節，為什麼不讓孩子去張羅？反而怪他？」

不過，他們一邊互相埋怨，一邊卻是手拉着手，如此一來，埋怨也就變得親暱。結果我們都笑得很開心。男的結論是：港女都是強勢的，港男只有巴巴結結。他說，比起工作上碰到的女強人，妻子已經是可愛多了。

我很喜歡這一家人，夫婦都率直得可愛，我希望那天晚上他們離開我的診所後，真的可以共享親密的一夜。

親密關係是需要養成習慣的，也許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把自己的另一半不當一回事，非到發現對方有婚外情時，才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