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0日 - 信報
《南華早報》的資深作者周光蓁(Oliver Chou)致電占飛,問我即將赴台出掌文建會、5月更會擔任首任文化部部長的龍應台,在港八年的「香港經驗」將會如何幫助她履行新職。
龍應台的香港經驗,只有龍應台本人最清楚。身為香港人,占飛有興趣和有資格講的,是香港人的「龍應台經驗」。公共知識分子在香港長期缺席,是越俎代庖也好,當仁不讓也好,應台八年來粉墨登場,為我們扮演這個吃力而不討好的角色,香港人應該銘感於心。
龍應台2004年到港出任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的訪問教授,席不暇暖,就憂心忡忡地為後殖民的香港診脈,發表了《香港,你往哪裏去?》一文。
龍應台自言,她是在繳完稅,正式取得香港納稅人的身份後,才寫下對香港的「一點偏頗的觀察」。你看,這麼做是不知不覺說服你的寫作策略:一開始,金錢與發言權就被不着痕迹地畫上等號,龍應台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搭起了一個堅固的舞台,讓之後「中環價值」等同香港價值的大戲矚目上演。說龍應台是兩岸三地最厲害的修辭家(rhetorician),大概也沒有過譽。
龍應台跟着用參差對照的手法,將中環價值與人文價值、發展與歷史、人與城市、香港與個性通通對立起來。她以慷慨激昂的演說腔叫香港人「脫離殖民」,嘗試「以自己的眼光瞭解自己」、「用自己的詞彙定義自己」和「重新發現自己是誰」。殊不知香港人對自己的了解、定義和發現,早在他們「擁抱殖民」的期間已經大致完成;反而是在九七「脫離殖民」之後,才「無法以自己的眼光瞭解自己」和「找不到自己的詞彙定義自己」,並「重新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危機。
看不到我的靈魂
這篇近萬字的長文影響深遠,它提出的所謂「中環價值」,成為日後討論香港的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關鍵詞。龍應台的目光如炬,但她不是沒有盲點的。她對香港的理解和認知太受反殖民主義的意識形態影響,她無法想像或者接受的是,一百五十多年的殖民統治不但沒有殺死香港人(的靈魂),反而令他們更強壯。
在龍應台對香港的殖民想像中,香港是一個被帝國主義者強姦的失貞者,它的歷史只能夠是悲劇性的,不堪回首但又不可遺忘。這樣的一個失貞者,沒有可能在殖民者的摧殘下發展出自己的個性和文化。所以她堅持香港沒有文化,「香港甚麼都有,唯一沒有的是個性」。至於曾經在全球華人地區建立文化霸權的香港電影和流行音樂,展現的不是香港的個性甚至香港性嗎?龍應台的論述對香港的個性視若無睹,她解釋不了這個性,便乾脆當它不存在。
這篇文章發表之後,引起本地知識界的激烈反應。然而激發公眾的討論甚至爭辯,不就是公共知識分子的「公共性」所在嗎?可以肯定,沒有了龍應台的香港知識界,會是一個寂靜和沉悶得多的地方。其實近幾年來龍應台在香港養尊處優,交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名流巨賈,漸漸喪失了要真正理解香港所需的批判性距離(critical distance)。難怪對香港的深層次矛盾、反高鐵和地產霸權這些重要議題,她都像進入了失語狀態,變得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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