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8日 - 信報
金融海嘯後,美國政府實施量化寬鬆政策,大手向銀行體制注入資金,購買其持有的證券;當時一般估計,貨幣量會大幅上升,通脹率亦會急劇增加。
這情況並未發生。聯儲局的資金注入銀行體制後,竟有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銀行把新到的資金都放在倉庫中以作「壯膽」之用,不敢把錢借出,美國的貨幣供應量也就增加有限,物價也飛升不起來。但其中一部分資金卻慢慢滲出,流到投資環境不錯的新興市場,反替這些地方造成通脹壓力。香港雖不算「新興」,但亦有資金流入,政府對通脹便十分擔心。中國政府對通脹壓力同樣如臨大敵,中央和地方政府的領導人不時要跑到菜市場,看看糧食豬肉等的價格有無上漲,並表示關注云云。
香港5月份消費者物價指數比去年同期上升了5.2%,與八、九十年代平均的8%、9%的通脹率相比,仍算偏低,但與幾年前的通縮和低通脹作比較,已不可同日而語。至於中國,6月份通脹率是6.4%,引起了內地公眾的普遍關注。其中的一個焦點是,食物價格同比上升了14.4%,而豬肉價格更增加了57.1%。
豬隻並無騎劫通脹
據內地的說法,光是豬肉一個項目,已獨力「推高」了整體通脹率1.37個百分點,所以有內地媒體認為,現在是豬肉價格騎劫了通脹。香港食物主要靠從中國進口,這些現象,當然也加劇了港人對所謂「輸入通脹」的憂慮。
內地也好,香港也好,通脹是否可能由豬肉(或其他商品)的價格上升而造成?按照標準的經濟理論,答案是否定的。豬肉價格上升不是造成通脹的原因,而是通脹及市場供求產生的結果。真正決定通脹率高低的因素是貨幣供應量、GDP,以及對通脹的預期。貨幣供應愈多,則每一張鈔票的購買力便愈低,亦即物價上升。
GDP高企,社會的交易便增加,對貨幣的需求便增大,鈔票便更有價值,所以在其他因素相同或不變的條件下,GDP上升會引致物價下跌,而不是上升。若社會普遍預期通脹升溫,大家便不想持有太多貨幣,改為購買實物保值,物價也因此會上升。但因為社會對通脹率的心理預期,是基於過去的物價變化而形成,而過去的物價又受過去的貨幣量及GDP影響,所以從經濟理論可推導出一些方程式,決定今天通脹率的因素是今天及過去的貨幣量及GDP。
這些方程式曾以大量的數據驗證過,我自己也曾用計量經濟方法對香港過去幾十年每季的貨幣量、GDP及物價統計數據作出分析,發現貨幣量及GDP足以解釋超過98%的通脹變化。什麼肉價菜價等等都扮演不了推高通脹的角色,它們都是結果,不是原因。
用另一角度看,假設貨幣量及GDP長期都沒有變,但因為豬肉供應不足而導致豬肉價格上升,這會不會引起通脹?答案是不會,通脹率很可能與以前一樣,是零。豬肉價雖然上升了,但某些其他商品的價格會因此下跌,從而保持平均是零的通脹率。
再假設貨幣量有上升,社會於是有通脹,而豬肉又因供應短缺而價格上升,政府可不可以通過管制豬肉價格而為通脹降溫?答案是這沒有用。就算豬肉價不能上升,只要貨幣繼續增加,其他的商品一樣變得更昂貴,通脹率降不了。
工資也屬一種價格
既然豬肉價格上升根本影響不了通脹,它是否對民生毫無影響?也不是。經濟體系中豬肉的「相對價格」會改變,人民要用更多的蘋果或布疋(或其他的商品)才能換取到一斤豬肉。豬農會是得益者,城市中的工人會是受害者,這不由政府不關注這些變化。
中國過去長期倚靠壓低農產品價格以補貼城市人民的生活,因而造成了城鄉收入的差距,現在食物(包括豬肉)價格上升,有助縮窄這差距,是件好事。但我們必須注意這一趨勢,中國與印度等人口眾多的新興國家收入持續上揚,其人民對食物的質與量的要求必會不斷加強,肉類雖耗費甚多飼料糧食,但肉類的消耗量一定會上升不止。由此可知,食物尤其是肉類的相對價格長遠而言,總會上漲人民的消費模式亦不可避免地會有變化。若要減少這方面對民生的衝擊,政府須加強農業生產技術的研究。
世界各國政府大都關注通脹,通常的原因是怕物價上漲後人民叫苦連天,容易引致政治不穩。但工資也是價格的一種,通脹率若高企,工資平均上升的速度也會加快。在八、九十年代香港通脹厲害,工資加得也快,社會怨氣不見得大,不少人甚至懷念當時每年雙位數字的加薪,有人認為部分打工仔加薪幅度追不上通脹,所以不能讓通脹升溫。
通脹遺禍並不大
這個說法也很有問題,假如是零通脹,這些加薪速度低於通脹的員工會面對什麼局面?他們很可能面臨減薪。部分人工資追不上通脹,不是因為通脹率高,而是他們的勞動力在市場中價值正在下降,壓低通脹率對他們沒有大幫助,改善其生產力才是正確的方向。
一般而言,除非通脹率很高,因而扭曲了市場中的資源分配,否則我不認為通脹遺禍很大。不過,通脹有另一特性,卻是足以使人民對它痛恨。
既然造成通脹的主要原因是貨幣量增加,那麼我們便要問,為什麼一些政府要多印鈔票?政府印鈔票後可以用此支付開支,不用向人民徵稅也可有錢可用。但代價卻是人民所擁有的財富購買力因通脹而下降,這有如用通脹的方法向人民抽稅。
例如,美國聯儲局擁有1.63萬億美元的國債,在購買國債時,聯儲局等於印了1.63萬億元給美國政府使用,但物價卻會因此而上升。通脹率愈高,等於政府向人民徵收更多的稅,政府得益,人民則受損。
香港的情況有點不同,在聯繫滙率制度下,政府並不能通過印鈔而令自己得益。假設美國聯儲局開動機器,多印100美元,並拿着這100美元到香港購物。這100美元的印刷費微不足道,可以不理,但這張「廢紙」卻可在港換走有價值的商品,得益者是美國政府,香港有無損失?
香港拿不到任何好處
這100美元最後會跑到金管局中去,後者也接着容許銀行多印780港元,香港的物價因而被(稍為)推高。假如金管局不想通脹出現,大可發行外滙基金票據把這780港元從市場中都借回來,市場中貨幣量便不變,沒有新增的通脹。但金管局把早前吸納的100美元怎樣處置?答案是把它借給美國政府,買它的債券。
在整個過程中,當美國聯儲局多印100美元後,可在香港取走100美元實物,代價只是多欠香港金管局100美元而已。假如金管局一直把這100美元的美債當作儲備,長期得益的是美國,香港政府拿不到任何好處。就算香港的通脹沒有因此而被推高,這價值100美元的實物等於是給美國政府而不是香港政府徵走了。在沒有「鑄幣利潤」(Seignorage,即可通過印鈔而支付政府開支)的條件下,香港的通脹顯示出更多的實物被人取走,得回的是一些不會去兌換的債券,香港是輸家。
上述的情況對中國也相當大程度地(但不是全部)適用。中國通脹增加,同時也伴着用處不大的外滙儲備上升,跟香港一樣,有點吃虧。應對之法是外資流入後,這筆錢可主要用作入口外國商品之用。香港與中國的外滙儲備都太多,繼續增持,效益低於成本。把部分儲備用掉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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