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字影評透視港產片末路 - 占飛

2011年4月11日 - 信報

近來最抵死、最有說服力和最具批判性的一篇影評只有十八個字，那就是在本地討論網站廣泛流傳的「港慘片有片為證，《單身男女》抄外國橋十足十」。這段文字下面，是《單身男女》trailer與一套十二分鐘長短片的網站連結。你只要click兩click，馬上可以看到《單身男女》用來食糊的「隔空媾女橋」，與這套2008年叫做Signs的澳洲片，是怎樣的如出一轍。如果這也不算是抄襲，那我們就真的是活在一個創意無限的世界。

更諷刺的，是《單身男女》的編劇乃向來以劇本的新意和原創性見稱的韋家輝。今屆的香港國際電影節捧韋家輝做焦點影人，讚許他「游走於通俗主流與個人發揮之間，不斷於劇本題材與結構作出更大（膽）的嘗試」；更把他自編自導的《再生號》說成是「香港電影極致創意的一座里程碑」。網民的集體智慧、消息靈通和直言不諱，有時的確令閉門造車和大話西遊的影評人和電影學者無地自容。

抄襲是TVB傳統創作模式

當然，這次可能只是韋家輝的一時不慎和行差踏錯，而非「上得山多遇着虎」。《再生號》的英文名叫做Written by，可見他對自己的作者身份非常自覺，也非常重視；同時也反映了一種不肯定究竟誰是作者的創作焦慮。

識得偷橋本來就是香港的生存之道和成功之道。香港的所謂「拿來主義」可與大陸的山寨文化互相輝映。韋家輝出身無線電視，寫過《誓不低頭》和《義不容情》等大受歡迎的電視劇，《大時代》由鄭少秋飾演的丁蟹一角更深入民心。問題是抄襲正是TVB的傳統創作模式。舉個例，有套五十年代的荷里活經典電影《雄才偉略》（Witness for the Prosecution），講狡猾的殺人犯利用一個與他合謀的控方證人在庭上捏造證供指證他，然後又故意露出馬腳讓他的辯護律師拆穿，以反證他的清白。這條橋不停被TVB的劇集循環再用，由周潤發與鄭裕玲主演的《火鳳凰》到吳啟華與蔡少芬的《黑夜彩虹》，到將來的劇集，我敢保證還會繼續使用。

港慘片隨時變港剷片

太陽底下無新事，創作不可能也不需要是從冇到有的發明。只是好的創作人總是懂得怎樣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英國詩人龐德（Ezra Pound）給所有以寫詩為志業者的三字真言——Make It New，香港的創作人應該拿來作座右銘。偷橋從來不是問題，電影劇本改編自文學作品，不是偷橋是什麼？但偷也有巧奪天工和東施效顰的分別。哥普拉拍《教父》，黑澤明將芥川龍之介的《竹林中》改編成《羅生門》，電影比原著更豐富、更緊湊、更深刻和更接近藝術的完美。這就是偷橋的最高境界，將原本的故事、橋段以至人物設計進行所謂「改造性提升」（transformative improvement）。港產片如果有這種能力，又怎會被網民嘲笑為港慘片？其實港慘片三個字有血有淚，是到今日仍堅持看港產片，愈看愈傷心，因此覺得自己好慘的觀眾，向香港電影人發出的悲鳴加怒吼。香港的電影人要是繼續充耳不聞，港慘片隨時變成港剷片，一出來就被人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