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8日 - 信報
體罰是歐洲學校的傳統,也是師資培訓的必修課。 時至今日,家長或老師卻隨時會因施行 體罰而惹上官非。 |
收到李焯芬兄傳來一份電郵,題目是「學校:1960 vs 2010」。雖然說的是英國,卻也激起了埋在我心裏的一些問題,急不及待與讀者分享。先抄錄一下:
情景一
事件:尊尼與馬克在下課後打架
1960年:同學圍觀;尊尼打贏;尊尼與馬克握手言和;兩人後來成為終身摯友。
2010年:學校召警;尊尼與馬克被捕,被控襲擊罪;兩人均被學校開除;均要上為期三個月的「憤怒控制」課程;校董會研究設計「防止毆打」程式。
評論:學生打架,可以看成是平常事,「哪有男孩子不打架的?」許多朋友看過Joe Tobin的Pre-School in Three Cultures,日本的幼兒教師會刻意「縱容」孩子打架,理由是「孩子都會經歷過打架,他們要學會自己調解」。這在中國和美國的老師就看不慣。
在同一本書裏面,他們都感到無法理解日本教師的想法。孩子做錯事,哪些是正常的、必經的、可以容忍的?哪些是過分的、反常的、不能忍受的?我們當教師的有時候就不會去分辨。
但是上述情景的發生,卻見另一個極端,是把所有學生的錯誤行為(犯事),統統「上綱上線」變成刑事罪行;又把犯事的學生統統當成被動的罪犯;同時,又很相信這個課程、那個課程,以為只要把孩子送到這些改善課程裏面,就會像投進洗衣機一樣,可以漂白出來。
情景二
事件:羅比在課堂上無法靜止,騷擾了其他學生
1960年:羅比被送到校長室;校長婉言鼓勵;羅比回到課堂,不再亂動,不再騷擾。
2010年:羅比要服用大量鎮靜劑(Ritalin);變得遲鈍;於是被懷疑有ADD(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 ;家長獲得殘疾津貼;學校也獲得特殊教育津貼。
評論:許多孩子的行為,不一定按照我們大人的意願出現,一旦看不過眼,就覺得是學生有問題。於是彷彿我們周圍的學生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草木皆兵。把學生的行為問題,統統看成是病態,這也許是二十世紀末期的一項大發明。
把學生問題界定為「病」之後,有幾個好處:一、因為是「病」,所以就不是我們普通教師可以處理的,甚至認為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不准處理,於是當教師的可以理直氣壯地撒手不管;二、因為是「病」,於是就可以對症下藥,當學生作病人來醫,最省事的就是依賴藥物。這在英美尤其普遍。
這裏無意或隨意開罪在特殊教育領域奮鬥的朋友,但是往往感到困惑:為什麼孩子的「病種」愈來愈多?診斷了有這些「病」,是對學生更負責任,還是更不負責任?
情景三
事件:比利打破鄰居的車窗,父親用皮帶打了他一頓
1960年:比利從此小心;健康成長;上了大學;成為成功商人。
2010年:父親因虐兒被捕;比利被送往收容所;加入了黑社會。
評論:也許會聯想到對於「體罰」的討論。三十年前,還會有家長對教師說:「我這個孩子不成器,你給我打一打!」要回到可以體罰的時代,已經不可能。保護孩子、維護人權等等的觀念深入人心,已經大大地掩蓋了有關體罰的是非議論。
不過,與前面的一些情景一樣,對於孩子犯錯,採取什麼態度,結果會很不一樣。對於父母處理孩子出錯,今天也是很容易小題大做,反而讓事情沒有自然轉圜的餘地。
情景四
事件:麥克因頭疼,帶了些阿司匹林回學校
1960年:麥克問老師要了一杯水服食阿司匹林。
2010年:學校召警;麥克因違法藏藥被開除學籍。
評論:這是大驚小怪、小題大做的有一個例子。仰藥,是許多現代都市的共同難題,但是普遍的趨勢,是寓禁於罰,靠恐嚇來堵截;這就把學生一開始就放到敵對的地位,也迫使學生採取防禦的、抗拒的態度。
情景五
事件:保羅拆開一枚炮仗,把炸藥噴到螞蟻洞裏
1960年:螞蟻被消滅
2010年:學校按例找來員警、軍隊與反恐部隊;保羅父母接受M15調查;弟妹被隔離;保羅的電腦被沒收;父親被列入恐怖分子懷疑名單;從此不准上飛機。
評論:只從美國911、英國地鐵大爆炸等本來是少數恐怖分子的事,卻廣泛地牽連到尋常百姓家。杯弓蛇影,寧枉勿縱。作為政府,也往往需要到處給人家看到「doing something」,才算是有所交代。
情景六
事件:小明小息時跌倒,摔壞了膝蓋,哭了;黃老師抱着他、安慰他
1960年:小明不久回過氣來,又玩去了。
2010年:黃老師被指性騷擾而被撤職;面對三年監禁;小明要接受一年的心理治療。
評論:這是又一個陷入掙扎的領域。學生受害受傷了,教師要不要按照本能給以人之常情的幫助,還是按照規章制度、保護自己的程式列事?在學校也出現過學生流血而教師無人敢碰的令人懊惱的情景。
為孩子套上枷鎖
值得注意的是,這份電郵着意比較1960與2010五十年之間的變化。電郵的作者,是希望通過對於五十年的對比,襯托出今天一些教育實踐(認真來說,是學校實踐)的荒謬。
個人觀察,背後的矛盾,在於我們的教育制度(學校制度),是按照工業社會的運作模式塑成的。它假設學生都應該是一個樣的,或者說是應該按照劃一的期望而表現的。因此,稍微不符合期望,就是脫出了正規,被看成是不正常的,是大逆不道的。於是,「特殊」兒童愈來愈多,為孩子定調的「病」也愈來愈多,往往還把心理的和生理的因素混為一談。加上社會的期望不斷在變,人們又在孩子身上加上許多新的枷鎖,「問題學生」就愈來愈多。
假如你是教師,也許覺得這是幫助了你,為你清除跑道;但如果你是家長,就一定覺得對你的孩子很不公道。
幸虧香港還沒有落到這種地步!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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