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4日 - 信報
在北京見到一個年輕人,十九歲了,仍然與母親同床,父親完全沒有辦法把妻子爭取回來。
據說兒子五歲的時候,父母親有過一次激烈的爭吵,當晚丈夫沒有回家,孩子便上了母親的床,安慰那悲哀的母親。只是從此以後,兒子便霸佔了母親的床!
我正在百思不解這個極端的佛洛伊德戀母情結,怎會在二十一世紀的北京出現。回到香港,立刻又遇上另一個版本。
這家庭有兩個十分可愛的小兄弟,一個四歲,一個兩歲,據說大兒子也是寸步不肯離開母親。
對母親亦步亦趨
在會談室內,兩個孩子真的是對母親亦步亦趨。尤其大兒子,父母無論以什麼方式,都無法把他帶到鄰室去與弟弟一同玩耍。但是他並不頑皮,反而是靜得離奇地靠在母親身旁,十分用心地聽着大人的談話。
孩子的父親說:「我看我兒子對母親的依附,完全是我與自己母親問題的翻版!」
但是兒子只有四歲,父親已經三十多歲,究竟是如何的一個翻版?
據他解釋,自己是長子,下面有一弟一妹。自小父母不和,母親全部心意都寄託在他身上。
他說:「一直以來,都是母親說什麼,我們就要做什麼。我們要買房子,母親指定要買在隔壁;我們要結婚,母親指定要娶誰。」
兒子有了孩子後,母親也指定由她自己來帶。兩個孫兒自小就跟着奶奶,因為他們長得惹人喜愛,而母親與小兒子及女兒的關係都有點緊張,因此母親常會利用兩個孫兒去吸引其他兒女多點回家探望。
兩個孩子如此年少便成為家族中的一個「外交籌碼」,很快就發生行為失控、拒絕上學等問題。
小夫妻於是決定把孩子帶回家來自己管教,妻子也因此辭去工作,全職做母親。如此一來,便展開了一個三代家庭的戰場。
其實這是一個四代同堂的家庭,還有一個太祖母。只是焦點都放在中間兩代人身上。
父親又說﹕「自從把兒子接回家來,母親就一直沒有停過罵人,一罵罵一兩個小時。說我們不孝,說我們把她隔絕。都已經街知巷聞,連樓下的涼茶舖都知道我們的家事。」
鬧得嚴重時母親就要自殺,幾個同胞也按她不住,連太祖母都無法說服女兒。兩個孩子更是大吵大嚷,哭着要奶奶,而奶奶也是隨時出現在門外要把他們帶走。
如此鬧了大半年,情況並沒有好轉。父親說,這次要求見面,是希望有人能夠說服奶奶,不要繼續如此激情。
這次本來一早就安排了全家人一起出席,但是奶奶臨陣變卦,不肯來了。她對兒子說:「來了也沒用,我只會像瘋子似的罵你,讓人見笑!」
我想,這位老太太很有自知之明,怎麼她的兒子認為她是如此不可理喻?
老人家不在,其實是個讓小夫妻好好商量家事的良機。妻子看來對丈夫十分支持,連他要求她好好站着挨婆婆罵,她都沒有反對。但是當妻子提議丈夫不必過於焦慮,處理母親並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時,丈夫卻絕不贊同。
原來男人雖然對母親的問題有很明智的分析,但是一旦提到要放下母親,他便變得感情流露,不能自已。他雖然成功地把兒子帶出奶奶家,心中卻並不踏實,恐怕這樣下去,母親會出事。甚至考慮是否要把孩子在午間交回奶奶管教。
妻子勸他說:「我們不是一早就討論過這問題嗎?弟妹都說,母親也要學習對自己負責,如果她真的失控,只有把她送去醫院。」
父母漸漸變成孩子
丈夫開始生氣,悻悻地說:「他們倒說得瀟灑!」
妻子又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起碼可以保護母親的安全,而且兩個孩子才安頓下來,現在改變計劃,結果會更糟……」
丈夫又悻悻地說:「你也說得瀟灑!」
這才發覺,這個被視為要置母親不顧的長子,原來也是個最放不下母親的兒子!
母子之間的微妙關係,真的不是外人容易了解。只是這個情意結,卻關連着三代人的命運。
父親說:「我現在最關心的,就是不讓兩個孩子重複我自己的經歷!」
他這種決心,是否足夠讓他把自己從母親那難分難解的心結中釋放出來,重新建立一種新關係?將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這才發覺,這位男士一直無精打采,已經因為憂鬱症而就醫多年。
我對他說:「我們是孩子的時候,父母的話都很重要。但是當我們長大了,就會發現父母漸漸地就變成我們的孩子,需要我們與兒時不一樣的處理。也許你仍然用兒時的眼光去看自己的母親,才會把她看得威力無比!」
我正擔心,他是否也會對我說:「你也說得瀟灑!」好在他並沒有什麼反應。
要看到生活的美好
其實要求一個孩子放下母親,與要求一個母親放下孩子,都是天下間最困難的事!明知不可為,反不如加強這男士對下一代的關注,讓他不必終日把母親掛在嘴上。
追問之下,才發覺這小家庭除了祖母外,就沒有其他話題。好在這妻子是個十分開朗的女士,用她的樂觀,抵擋着丈夫的陰霾滿布。
她說:「我只希望他多笑一點!」
愁眉苦臉的丈夫說:「我完全沒有值得一笑的地方!每天起來,就只留意昨天的股票跌了多少﹔環顧家中大小事項,沒有一宗不是讓人煩惱﹔正愁着今天要有什麼事要跟進,一個電話打來,立即就要趕去看看老媽子又出了什麼事…… 再看看自己的身體,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痛,有時胸口痛得不能呼吸,連可以活多久都不敢想。」
父親沒有留意,當他說到自己身體的毛病時,躲在母親身後的兒子就立即顫動了一下。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孩子不肯離開父母,如此愁雲慘霧的一個家庭,讓小朋友怎能放心?別說是三代間的矛盾,單單一個如此悲觀的父親,就讓誰都放心不下。
我對他說﹕「你是一個有兩個小孩子的父親,孩子需要一個有陽光,有歡笑的家庭。我要給你一個挑戰,無論生活有多不如意,都必有值得我們開心的地方。下次見面時,我要你與妻子一同想辦法,讓你們的孩子找到一點做人的樂趣!」
他第一次露齒,終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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