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3日 - 信報
馬勒於1897年出任維也納宮廷歌劇院總監,達成指揮事業的高峰,卻造成創作的低潮。馬勒每轉新工,創作力便受挫,之前在漢堡、布達佩斯皆如是。初到維也納時,他要證明自己的能力,每天一早就回辦公室做事,下午回家小睡,夜晚上台指揮,演出場數與漢堡時差不多,但在漢堡毋須處理行政。壓力終於影響健康,上任數月即喉部潰瘍,第二年的暑假前要做痔瘡手術,平時用來作曲的暑假,結果用來養病,創作力枯萎再添壓力。
他也缺乏寧靜的工作室。第二及第三交響曲都在Steinbach寫成,別墅新業主瘋狂加租,往後的三個暑假(1897-99)馬勒在人頭湧湧的度假勝地過,上街會被人認出,輕音樂不斷傳進耳中,對作曲家來說十分擾人。1899年馬勒的健康好轉,開始作《第四交響曲》,同年在Maiernigg買地建屋,翌年入伙並完成新作。直至1907年的「命運三重擊」,馬勒都在Maiernigg過暑假,一共完成五首交響曲。
馬勒頭四首交響曲,除了有《神奇號角》的聯繫,也有「天堂」的共同主題。第一至第三都是經過一輪掙扎,才以天堂作終結,第四則是描寫天堂生活。在寫成《復活》之前,馬勒已完成《天堂生活》這歌曲。同屬《神奇號角》的《人間生活》描寫孩童餓死,《天堂生活》裏飲食無限供應。馬勒原本想用後者做《第三交響曲》的終曲,但頭六個樂章已經有一百分鐘,《天堂生活》變成《第四交響曲》的終曲,更是頭三個樂章的旋律泉源。
弄臣 兒童 死神
《第四交響曲》被認為就算不喜歡馬勒的人也能接受的馬勒交響曲。配器相對輕盈,馬勒常用四管或五管編制,這次只用三管,銅管瘦身得最為明顯,長號及大號都不用,圓號只有四支,比以前的八支或十支少了一大截。輕盈配器也與馬勒的音樂觀轉變有關,他開始明白對位的重要,馬勒讀音樂時,最弱的一科正是對位。《第四交響曲》以前,馬勒用巨大的樂隊,構成一大層一大層的聲響,以強制強,在這首交響曲,他對樂器的不同音色掌握更佳,共存而不相剋。
繼續用Bertini的錄音作輔助,第一樂章以雪橇鈴開始,但不是聖誕節,而是代表小丑或弄臣,揭開這首諧趣交響曲的序幕。就只得馬勒會在交響曲用雪橇鈴,繼《第一交響曲》馬勒再一次挑戰幽默的底線,將兒歌放進大人的音樂,由單簧管吹出的第三主題(1:28),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幼稚旋律,這就是馬勒幽默之處。馬勒寫這首交響曲時,健康欠佳又充滿壓力,仍寫出輕鬆幽默的音樂,反映他的創作與生活並無必然關係,另一例子是《第六交響曲》(《悲劇》),馬勒寫它時家庭美滿,管理歌劇院得心應手,又憑《第三交響曲》得到認同。
第二樂章與《第一交響曲》的第二樂章一樣,都是象徵農村的landler舞曲,三重奏的部份十分抒情,與略為粗鄙的landler成強烈對比。獨奏小提琴要將四條弦都調高一個音,拉出刺耳的音色,描寫死神拉琴的情景。樂章原本有「死神之舞」的標題,魔鬼或死神素來與小提琴有不解緣,聖桑《骷髏之舞》亦以調錯音的小提琴作獨奏。別忘記圓號獨奏,它常與獨奏小提琴對話,馬勒在《第五交響曲》再以圓號獨奏帶領第三樂章,是第四及第五交響曲多個聯繫之一。
天國開門憶亡母
第三樂章「平靜、像慢板」是另一首馬勒式慢板,馬勒已捨棄標題音樂的作法,逐漸走向純音樂的領域(為音樂而音樂,不描寫劇情或意義),只會跟朋友透露靈感來源。馬勒母親命苦,丈夫就只會讓他流淚,但哭過後便會向馬勒展現笑顏,馬勒寫這樂章時,常想起母親的面容。此樂章也是馬勒第一次用變奏曲式,但一如既往,這曲式落在馬勒手上會跟傳統不同,變奏曲本來容易分析,這次卻難倒學者。若採用較容易的角度,則可找到平和、哀傷及歡樂三個元素。
樂章以平和開始,溫柔的旋律底下,有低音大提琴昏昏欲睡的撥弦,可能是母親的搖籃曲。雙簧管於4:39奏出哀怨的旋律,音樂進入悲傷的部分,不過在8:22速度突然加倍,喜悅之情滿溢。不夠兩分鐘又回到雙簧管的哀怨旋律,開頭的平和大提琴旋律於13:45重現,但馬勒絕不會將開頭完全重複,不到一分鐘,大提琴就帶領音樂回到喜悅的段落,這次更加開心,甚至興奮過頭。音樂重回平靜,樂章本可就此結束,馬勒卻毫無預警於18:14寫一個大高潮,就是「天國開門」段落,最後才以昏睡作結,彷彿是馬勒跟母親說:「在生時你受夠苦,請你在天堂安息」。
終曲《天堂生活》以女高音唱出,馬勒在樂譜寫上:「要唱得很有童真,但不要諷刺!」他怕歌手及觀眾以為這個樂章是開玩笑。可是全首交響曲於1901年在慕尼黑首演時,觀眾真的以為馬勒跟他們開玩笑。歌詞及音樂都反映不了天堂的「神聖」,反而繪聲繪影的描寫宰羊剖牛,接着飲飽食醉。馬勒不但冒犯了他的反對者,還令《復活》的擁戴者失望(《第三交響曲》尚未全曲首演),他們以為會聽到一首驚天地泣鬼神的新作,誰知卻是一首以兒歌開始、沉睡結束的樂曲。於是第四跟第一交響曲一樣,成為馬勒在生時最不受歡迎的作品,卻是今時今日最佳的馬勒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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