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1日星期一

馬勒世紀(八):《復活交響曲》死而後生 - 劉偉霖

2010年10月11日 - 信報

1888年,馬勒完成《第一交響曲》後,立即開始寫一首交響詩,名為《葬禮》(Totenfeier),同年暑假完成。1891年,馬勒抵達漢堡,得到大指揮Hans von Bülow賞識,馬勒當然沒錯失良機,用鋼琴彈《葬禮》給他聽。不過Bülow甚感厭惡,掩着耳朵狂呼:「如果這是音樂,我不知道甚麼是音樂!」幸而兩人的友誼不受影響。

馬勒在漢堡歌劇院演出頻繁,1893年他開始在奧地利的Steinbach渡暑假,一邊與家人好友相聚,一邊作曲。他將《葬禮》當作新交響曲的第一樂章,在這個暑假寫好了第二及第三樂章。問題是如何收科?他決定步貝多芬的後塵,作一個有合唱的終曲。用什麼歌詞?馬勒費煞思量,就此擱下樂曲。1894年2月Bülow於埃及去世,遺體一個月後運抵漢堡,在葬禮上,合唱團唱出Klopstock的聖詠《復活》,馬勒靈機一觸,《第二交響曲》由葬禮開始,以復活作結。

馬勒決定了《第二交響曲》的脈絡後,便將《葬禮》修訂,配器加強了,色彩更加豐富,又刪去「葬禮」這名稱。馬勒再次提供文字介紹,《第一交響曲》終曲中凱旋升天的「巨人」,就是這樂章悼念的對象,同樣以悲憤與懷緬的輪替,構成樂章的劇情,但這次以破滅收場。樂章以弦樂顫音開始,與《訴冤之歌》第二樂章一樣。大提琴及低音大提琴的陰森怒吼,正是貝多芬第九中,人聲出現前的悲鳴。

人生在世 南柯一夢

再次使用Gary Bertini的馬勒全集作說明,第一樂章在碟一的軌五。馬勒的招牌節奏:長、短長、短長已存在於低音弦樂的怒吼(0:19),1:49有更清楚的表達,不單是這個樂章,在馬勒以後的作品都會聽到這個節奏。馬勒將樂章的最大高潮放在展開部的結尾,於最高點(14:30),馬勒不用旋律,只靠節奏來表達最大的悲痛,馬勒節奏當然在其中。音樂又回到開頭,但掙扎也是徒然,樂章以一個下降的半音音階結束。用馬勒的話:「生命是什麼?死亡是什麼?為什麼要生?為什麼要死?是一場夢嗎?」

請換下一片碟,聽第二樂章〈中庸的行板〉,這是一首柔和的landler,1:28開始的三連音斷奏,再令人聯想到貝多芬第九中諧謔曲的節奏。柔和的第二樂章與激昂的第一樂章對比很大,令馬勒憂心不已,於是他指定在第一樂章後小休五分鐘。這指示幾乎無人理會,樂手及觀眾呆坐五分鐘匪夷所思,有些指揮在第一樂章結束後,讓合唱團及遲到觀眾入場,不知不覺就五分鐘。或者在家聽唱片時,可以自己小休一下?

第三樂章〈平靜的流動〉也是landler,節奏與第二樂章一樣。他寫這樂章時,正為《少年神奇號角》的〈聖安東尼向魚傳教〉配器,馬勒順勢在樂章初段引用那首歌。〈聖安東尼〉以流動的音樂比喻河流,在這樂章則有舞蹈的意味。馬勒的解釋是,當你從遠看人跳舞,自己又聽不到音樂時,舞者看來就是傻傻地轉圈。〈聖安東尼〉諷刺教士多此一舉,這裏則刻劃人生在世無事忙。由7:33開始,馬勒出乎意料的將音樂帶到一個「絕望叫喊」,樂章才帶着疑團完結。

沒有懲罰 只有救贖

第四樂章〈原光〉又是出自《少年神奇號角》,本來是馬勒舊作,他又順便將它引入交響曲之中。女低音以聖詠般的歌聲,道出人類活在痛苦之中。曙光出現(3:05),是通往神的道路:「我從神處來,當回神懷裏。」長三十五分鐘的第五樂章立即開始,第三樂章的「絕望叫喊」帶來世界末日的開端。繼《訴冤之歌》後,馬勒再一次利用場外樂隊。場外的圓號吹出末日的召喚(軌四1:46)。

場內的木管以《震怒之日》(3:13)回應。對馬勒而言,世界末日並非對壞人的懲罰,而是死者的復活:長號及小號相繼吹出樂觀的「復活」動機(3:51)。

末日始終令人恐懼,在弦樂的顫音下,木管發出哀號(5:24),這段落引用了華格納《帕西法》中Amfortas的動機,他的傷口永不癒合,哀求旁人為他解脫。從軌五開始,《震怒之日》及「復活」動機重現,並將音樂帶到一個樂觀的高潮。地動山搖(軌六),末日終於降臨,暴潮過後,混亂告終。又一次末日召喚(軌七3:35),場外的銅管,與場內的雀鳥(長笛及短笛)對話。亡靈復活,唱出由馬勒重新譜曲的Klopstock《復活》(軌八),「復活」動機緊隨其後。

來到世上不是徒然

Klopstock的聖詠,馬勒只用了兩節,其餘的歌詞由他撰寫。「哀號」動機譜上以下歌詞:「信吧,我心,你所望的、所愛的都沒有失去;來到世上不是徒然,你沒有白活!」(軌九)。全曲的主旨由合唱唱出:「死亡,是為了重生!」(軌十1:25),解答了第一樂章的問題。「復活吧我心,你的掙扎會帶你到神那處!」《千人交響曲》會延續「掙扎與教贖」這主題。猶太教沒有復活及最後審判的教義,身為猶太人的馬勒寫《復活交響曲》,可能是他轉信天主教的先兆?

首演由馬勒出資兼指揮,1895年12月於柏林舉行,門票十分滯銷,要送票給學生來充撐場面。十年後《復活交響曲》再臨柏林,終於叫好叫座。指揮是Oskar Fried,指揮場外樂隊的,是二十歲的克倫培勒(Otto Klemperer)。馬勒交響曲於1924年初次錄成唱片,便是由Fried操刀,曲目正是《復活》。克倫貝勒也成為演繹馬勒的權威,他在EMI的《復活》錄音,至今仍為樂迷津津樂道。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