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日 - 信報
近日最震撼的財金新聞,莫過於內地浪接浪的刺激舉措,幣策財策齊來,全球投資者意識到非同小可。市場參與者最敏感,股指價量齊升,一番新氣象。原本悲觀的,即使不一掃而空,都不敢造次,肯定有所收斂,不跟形勢對着幹。值得深思,內地政策多的是,今次做對了什麼,奏效至此?
凱恩斯與凱恩斯主義
講中國經濟,經濟師傾向分而析之。論增長,三頭馬車:內需!外貿!固定資產投資!投放多少,乘數效應多少,拉升增長多少。所有這些討論,語言概念和基本假設,多少是經濟學課本上講的宏觀經濟,細節當然有考究,但原理是高中或大一,大家熟悉的凱恩斯主義經濟學(Keynesian Economics)而已。
值得留意,凱恩斯說的,不一定是後來的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反之亦然。很多論者認為,凱恩斯的徒子徒孫把《通論》(即《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帶到美國發揚光大,包括但不限於森穆遜(Paul Samuelson)一紙風行再版無數的經濟學課本,未必真是凱恩斯本身所想說。此所以有Axel Leijonhufvud所寫的On Keynesian Economics and the Economics of Keynes,甚至他的說法亦未必圓滿,大可商榷。當然,學界幾十年互有交流整合,不全是當年模樣。但怎說也好,普通人溝通的仍是舊一套,並非前沿研究就是了。
用大家共同語言吧,內地近年面對的困難大家耳熟能詳。由內房危機爆發,牽連內銀內險。新增固定資產投資當然不用談,內需亦不振。至於外貿,不是本身可以單方面決定。各個層面,環環相扣,互為因果,牽一髮動全身。見諸經濟數據,物價方面,通縮危機遠大於通脹。轉看就業,非自願失業,尤其年輕人剛畢業的,數不在少。長此下去,不是辦法。
基於這一套學說,貨幣政策時有失靈,利率低至某水平,再增貨幣供應無補於事,太多人寧願持現金傍身,不願冒險,更多流動性都刺激不了消費,沒人願意投資生產,一環扣一環。此所以,大水猛灌(或漫灌)無效,不是今天才發現的,亦無關乎是否影響資金流出、影響人民幣滙率。
該派指出,要刺激有效需求,由政府主動牽頭,振臂一呼,打開各種方便之門,說是定點定向也好,怎樣也好,各種財政政策的資助補貼、稅收的減免,應做盡做。
內房是病徵非病因
話說回來,以上這些,不是新鮮事物,過去幾年,反覆糾纏。根源在哪?說起來很弔詭的,不就是上述分而析之的思維嗎?上述財金政策語言,假設經濟體系是大型複雜的機械系統,哪裏加油,哪裏加大力度,語言是機械的。好景時,沒什麼問題,有空間這裏那裏擠一點肥膏瘦身,刻意把所謂泡沫刺破,別的環節補救。但不景時便會發覺,原來反而像老子道德經所說,治大國若烹小鮮,太多翻動便不容易煮得好。是的,機械語言容易給人一個錯誤印象,以為這裏那裏修理一下,豈料經濟體倒更像生物體,自行適應、自行調節、自行修復?
說起來,很多人在意的內房危機,假如以上述生物體為喻,與其說是病因,倒不如說病徵。是的,打從金融海嘯後,全球各地量寬超低息,結果是資產價格普漲後,有資產或多資產的,跟沒資產或少資產的,差距愈來愈大,不一定是貧富懸殊,但肯定是財富不均,結果直接或間接導致逆全球化,由鼓勵自由貿易,變成保護主義措施,零和博弈思維成為歐美等地的政策藍本。
對於中國,這是很大的挑戰。別忘了,過去40年高速增長,結合了經濟制度的變革,激活了大量勞動力的誘因,生產力提升,人力資本累積,透過國際貿易,一切加速改善。顯然,中國有很大誘因,保持自由貿易,但偏偏當前的歐美,無論朝野,各種考慮之下,即使實際上要犧牲當地消費者的真正利益,都要限制原本與中國進行互惠互利雙贏的自由貿易。
顯然,內地企業家和消費者,所有人都明白,形勢一旦開始,有如之前幾十年鐘擺向另一邊走。客觀上,作為資產,房地產價格反映的只不過從這片土地上產生的價值的折現,以往40年的急速膨脹,其實與整體長遠預期的收入增長是一致的。假如未來一段時間,自由貿易的環境有變,房地產價格緣何不易提振,其理在此。如今可以盡量大開方便之門,起碼取消限售限購等舉措,避免雪上加霜。
可信訊號改變長期預期
同樣道理,與其說救股市什麼的,倒不如說是為大家進行期望管理,以往決不會做的,都一併推行,務求大家相信是新思維新作風。是的,真正投資內地A股的股民佔比有多少,當中的財富效應到底有限,相比整個經濟是杯水車薪。但反過來說,若以此相對小的成本,帶來可信的訊號,給予全民不同的長期預期,那便是另一回事。
關於這個長期預期,《通論》12章說得很好,特別精采,正中上述問題。事實上,學者Allan H. Meltzer便在其著作Keynes's Monetary Theory: A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指出,凱恩斯通論的核心,就是不確定性令投資活動和資本財下降,牽連所有一切。
解鈴還需繫鈴人,不確定性在哪?不就是長期受惠自由貿易,如今自由貿易受限的新環境!既有歐美挑戰,也有中國為應付此等挑戰,提早準備的痛苦過程,明知經濟增長速度不可能永遠保持過去40年平均數,尤其先富起來的已經肥到彎不了身,穿不了襪,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要放慢絕不容易,何況同時應付歐美的刁難?如今要做的,倒不是精準量化機械計算,投放多少刺激多少,而是找方法告訴大家:今次真的決不一樣了,至於是提早開會呢,抑或其他,總之全部派上用場,不要等。
作者為永豐金融資產管理董事總經理,證監會持牌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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