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公開與私隱 - 占飛

2013年1月15日 - 信報

日本的情色文化向來以開放見稱，但Young Magazine由於刊登「童手觸乳」的照片（男童雙手遮住藝人河西智美的裸胸）而引起爭議，要延遲出版，有法律界權威認為照片「越界」，因為兒童觸摸他人的「性器官」（不包括乳房和臀部，但包括乳頭和肛門）乃觸犯法律；文化界則有不同意見，比如漫畫家小林善紀認為照片有如「聖母與天使的宗教畫」，社會大眾過於歇斯底里的批判是異於常情。

時至今日，即使在性開放的日本，乳房依然是「身體文化」（body culture）的一個禁區，既公開又私隱——乳房是公開的，在全球各地群星薈萃的紅地毯上，女藝人的乳房永遠是鎂光燈下的焦點；乳房是私隱的，一旦露出乳暈或乳頭，就會被稱為「走光」。

targetmap：乳房地圖

乳房既公開化又私隱化，雅或不雅，合法或非法，永遠有一條模糊而不斷移動的界線。話說半年前，Google的targetmap公布了全球化的「乳房地圖」——那是世界各地女性平均胸部大小分布地圖（Average Breast Cup Size in the World），以顏色顯示cup的大小：紅色代表大於D cup，橙色代表D cup，黃色代表C cup，藍色代表B cup，綠色則代表A cup。俄羅斯是一片紅色，乃豐乳帝國：亞洲（包括中國、日本）和非洲則是一片綠色，乃滿眼微乳的第三世界。

如此「乳房地圖」，展示的當然不是色情，倒是全球女體產業（時裝、纎體、豐胸）的重要參考數據，可想深一層，女體產業最終還不是以乳房想像為核心？是的，身體哪一個部位應該大些（比如豐胸）或應該小些（比如纖腰），身體應該露出什麼或應該隱藏什麼，恐怕都不免以約定俗成的乳房想像為核心。

陳獨秀被毛澤東稱為「五四運動時期的總司令」，這位總司令倒也像莫言或菲臘羅夫（Philip Roth）那樣，對乳房有着近乎不可藥救的迷戀，他筆下的《乳賦》就是鐵證：「乳者，奶也。婦人胸前之物，其數為二，左右稱之。發與豆蔻，成於二八。白晝伏蜇，夜展光華。曰咪咪，曰波波，曰雙峰，曰花房。從來美人必爭地，自古英雄溫柔鄉。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質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態若何？秋波灩灩。動時如兢兢玉兔，靜時如慵慵白鴿。高顛顛，肉顫顫，粉嫩嫩，水靈俯我憔悴首，探你雙玉峰，一如船入港，猶如老還鄉。除卻一身寒風冷雨，投入萬丈溫暖海洋。深含，淺蕩，沉醉，飛翔。」

地獄之門：海倫之乳

有不少人質疑那是「偽作」，因為《乳賦》有邪淫之思；然而，明清兩代文人的「乳房想像」早就解放了，有大量「詠乳」之作，比如明代詩人王偁《酥乳》詩云：「一雙明月貼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圓；夫婿調酥綺窗下，金莖幾點露珠懸。」清代學者朱彜尊的《泌園春》也寫得很露骨：「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峰最斷腸。」《乳賦》要是真的是出自陳獨秀手筆，也犯不着大驚小怪。

西方文學典故的「海倫之乳」（Helen's breast）指向毁滅的象徵，出自古希臘史詩《伊利亞德》（Iliad）：海倫引發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正當前夫準備處罰紅杏出牆的海倫，忽然看到她裸露的乳房，震驚之餘，便拋下利劍，原諒了她的不貞——這無疑就是乳房最溫柔的力量。

這就難怪中世紀歐洲教會視裸露女體為「地獄之門」，捷克宗教家胡斯（Jan Hus）儘管是改革派，也曾公開指斥愛穿低領的婦女「把乳房弄得像兩隻翹起的角」，因為那是用來誘惑男性最鋒利的武器；法國詩人馬羅（Clement Marot）儘管讚頌乳房「比人間萬物更美」，可也詛咒乳房：「乳房除卻皮本無可言，懸掛低垂如同旗幡。碩大醜陋噁心的乳房，汗濕時發出盈盈麝鹿馨香，使成千上萬男人命喪。」

窺乳狂與戀乳情結

不管是東方文化還是西方文化，對乳房都總有其開明、解放的一面，也有其封閉、禁忌的一面，因為開明的或解放的，封閉的或禁忌的，總是有如一幣兩面，永遠都是人心的取向，同時也是人心的反照。

在敦煌壁畫中，有許多歡喜佛，正好反映了斯時外來的性文化日趨興盛，當中最能表現乳房文化的壁畫，恐怕是「反彈琵琶」。

此一絕活展示出霎那間的動勢，伎樂天展示了悠閑雍容，落落大方，手持琵琶、半裸上身翩翩翻飛，那是一場裸舞，從壁畫所見，女子身材豐滿而胸部挺拔，不但絲毫沒有邪淫之思，倒是讓人看得心境靜好，我復悠然。

乳房歷史

露乳的裸體畫在今天並不稀奇，但西方卻有一個悠長的啟蒙時期，翻開瑪莉蓮亞隆（Marilyn Yalom）的《乳房的歷史》（A History of the Breast），就可以看到漫長的乳房禁忌史。

比如法國教士梅拉赫曾聲稱：「酥胸半露的女人將下地獄，用繩子穿過乳房吊起，這是最適合她們的懲罰！」西方女子曾渴望擁有「西班牙式的苗條身材」，不惜「綁緊胸衣勒帶，緊緊箍紮，直到兩肋出現長而深的傷口，深入肌膚，甚至因此死亡」，由此可見，那時西方女子束胸有如中國女子纏足。

有漫長的「乳房的歷史」，當然也有一些由乳房想像轉化的疾病史，比如有一種變態心理，叫做titspervert，此字由兩個字合成：tits是「乳頭」（或「乳房」的複數），pervert則是「性變態者」，titspervert所指的，就是「窺乳狂」。

還有一種變態心理，也是由兩個字合成，叫做mastoconcupiscence，masto-是希臘字的前綴，意指「有關乳房的」，concupiscence是性慾，mastoconcupiscence就是「戀乳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