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每多單向度 - 占飛

2012年3月20日 - 信報

資源有限，人欲無窮。一言以敝之，這就是資本主義和消費主義的深層次內部矛盾。馬克思搞錯了很多東西，他作為一個預言家也徹底失敗。可是，當他說資本主義播下毀滅自己的種子，卻絕非危言聳聽。

地球上最大、最繁榮富庶的資本主義國家美國，人口不到全球的百分之五，卻消耗着世界能源的四分之一。說到底，資本主義的物質基礎建立於礦物能源和原材料的不斷消耗而非再生；經濟愈發展，資源便會愈稀缺。用資本主義的邏輯分析到最後，所謂「可持續發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是一個站不住腳、自相矛盾的概念。

資本主義靠消費來帶動，但解決真正需要的消費並不能夠滿足資本主義的貪婪，為資本家帶來最大的利潤。社會學家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用「虛假需求」（false needs）這個概念，解釋企業界和資本家怎樣利用產品的供應和宣傳以及廣告和潮流，來支配大眾的消費、行為，甚至喜惡和愛恨。

虛假需求

所謂虛假需求，就是那些被大企業和資本家有組織、有策略地釋放給民眾的需求。這些需求的滿足給予我們一種虛假的幸福感和滿足感，並慢慢扼殺了我們對社會現實的關注。那些完全受廣告與潮流支配，以滿足虛假需求為生活目標的人，馬爾庫塞稱之為「單向度的人」（One-Dimensional Man）。

馬爾庫塞認為，虛假需求是資本主義的「生命力」（life force）：它帶動生產和消費，創造就業，促進經濟發展。簡言之，虛假需求以及它的滿足，是驅動資本主義社會持續運作的基本能量。

從全球消費者對新iPad的亢奮可見，這個世界的確充斥着「單向度的人」。日新月異的新產品，對他們來說，不是用來「謀殺」時間的小玩意（gadgets），而是必須第一時間據為己有的「欲望的對象」（objects of desire），甚至「非擁有不可之物」（must-haves）。

自行延續

其實新iPad與iPad 2相比，在整體功能上只算是進化而不是大革新，但它的310萬像素超高清視網膜屏幕的確帶給用者一種全新體驗。這就是科技作為製造虛假需要手段的犀利：它以「汰舊換新」的能力（obsoleting power），不斷用新的功能和新的產品來取代和淘汰舊的功能和舊的產品；於是虛假需求永遠存在，它的製造和滿足變成了一個自行延續（self-perpetuating）的循環。

馬爾庫塞勸告世人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對一切的虛假需求說不。他稱這種個人與整個社會對着幹的抵抗策略為「大拒絕」（the great refusal）。問題是對大多數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人來說，他們的需求絕不虛假，反而是他們最大或者唯一的真實；更何況虛假需求早已聯合商品、廣告和傳媒建立了城市的繁榮與物質文明。對於城市人來說，除最基本的生理和心理需要之外，所有的需求都是虛假的，但也是真實的，因為他們的生活根本就是由多餘之物所構成的。於是虛假需求穿上了必須的外衣，滲透生活的每一角落。這大概就是我們為什麼要第一時間擁有一部新iPad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