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於今年三月,英國《展望》月刊(《Prospect》)發表題為〈中國對美國︰世紀之戰〉(〈China vs America: Fight of the Century〉)的長文,對中國經濟、政治及軍事有很精闢的分析,當中有兩點值得特別注意。其一是美國自願當國際警察,成為世界霸權的副作用是天下太平,海運暢通無阻,讓中國貨得以行銷全球,包括通過最危險的海域,不但為中國創造了以百萬計就業崗位,亦為其賺取巨額外滙,而在此過程中,中國並無承擔半文軍費;其二是中美應避免走上「經濟互毀」(Mutually assured Economic Destruction)之路,迄今為止,中國需要美國消費市場以保障工人不致失業及外資繼續湧入,而美國則需要中國融資其債務。這便是她們的真正「互補性」。這兩點看法傳達的訊息是,有美國的間接「軍事保護」,才有中國的經濟成就;近來經常聽聞中國會拋售美國債券,而從其所持美債稍降上看,此事已有秩序地進行,但千萬不可認真地大規模拋售,因為這會損害美國的「核心利益」,美國債務一旦沒有買家,擔心這名武功高強的邪派高手「發窮惡」!讀者至此應該了解何以日本持有這麼多美債而且漠視美元持續下滑繼續增持,難道日本財金決策層都是蠢材?顯而易見,日本是在對美進行無形利益輸送。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當然亦無來而不往的送禮,日本所以要向美國「送禮」,不過是間接支付「保護費」而已。
中國不考慮美國環球布防有利其經貿及經常打拋美債牌,令美國人十分反感;更有甚的是,中國利用美國在世界各地打壓圍剿「恐怖分子」而營造的偏安局面,大做生意。站在中國的立場,這是拓展外貿收購資源的良機;但美國人另有看法,在他們看來,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犧牲了以千計美國士兵性命、投下以千億美元計的軍事開支,弄得財政左支右絀,反戰情緒幾令政府倒台,美國為此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可是,坐享其成的中國,不僅在反恐戰爭中未出過半分力(人力及財力),還利用美國創造基本和平的環境,在這些國家大做生意。中國在伊拉克簽下的石油合約,其價值比美國企業獲得的還多,在阿富汗,中國國企更取得世界最大銅礦的開採權;在經濟利益之外,中國企業還大受當地人民歡迎,以其油、礦生意須僱請大量本地員工,他們因此視中國人為「財神」。令美國人「痛心」不已的是,即使美軍逐步退出伊拉克,保護該國廠礦油田的伊拉克士兵,還不是美軍訓練並且使用美國供應的槍械;阿富汗的情況亦如此。這等於說,中國在這些國家的經濟利益間接由美國保護!美國「有識之士」當然對此大表不滿。還有,美國軍援巴基斯坦的資金以百億計,結果政府把塔利班趕入山區,令巴基斯坦和平安定,而利用這種環境,中國計劃在該國投入巨資,以建立一個包括能源提煉及港口的自由貿易區。在這種情形下,中國在經貿上政治上還處處與美國「分庭抗禮」,美國朝野找機會給中國嘗點苦頭,不難理解。
中國這樣做當然極之精明,這好比由美國賣命、出力、出錢替中國創造上佳的經營環境,令中國得以合理經濟成本獲得其最迫切需要的外滙、能源和礦物。不少美國人的確很「天真簡單」,但決策團隊和民間智囊真是濟濟多士,有學養、謀略和經驗的人多得是,美國政府對中國的取巧當然瞭然於胸。可是,別說中國不知「感恩圖報」,還不體諒美國經濟困頓而在人民幣滙價上稍稍遷就其訴求,難怪奧巴馬一改其上任初期對中國友善的態度。近來中國處處逞強,美國政府雖未有行動,美國國內主流輿論已一面倒指責中國並公開宣稱不惜進行貿易戰!
美國眾議院去月底以大比數通過的「公平貿易貨幣政策法案」,矛頭直指中國,美國主流民意(左右議會投票意向的民意)及有影響力的公共知識分子均認為人民幣滙價偏低(fundamentally undervalued),及偏低人民幣是中美外貿逆差的禍首;這種看法雖被不少有地位學者駁斥得「體無完膚」,北京領導人亦給美國人上了一堂經濟學一○一的課,說明美國外貿逆差山積過不在人民幣……但此事早已「政治化」,希望利用逼人民幣升值挫挫中國銳氣者大有人在,而且左(自由派)右(保守派)傳媒雙炮齊發,形勢對中國頗為不妙。
著名評論家克魯明九月三十日的《紐約時報》專欄文章題為〈向中國宣戰〉(〈Taking on China〉,〈單挑中國〉),他顯然已動真氣︰「通過外交途徑要人民幣升值,屢試無效,現在已到了非用報復手段不為功的階段」(意譯)。逼人民幣升值,可能逼出貿易戰,但其不升值的後果甚於貿易戰。在這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看來,中國「掠奪性」(predatory)的滙率政策,對美國的損害遠比貿易戰為甚。同日該報「社論」籲請白宮通過世貿組織及聯合其他國家反擊中國的「非法貿易」,這樣做,「社論」指出可能遭中國的還擊,但「美國不會因此癱瘓,特別是和他國聯手(對抗中國)」。
較早前,美國另一輿論重鎮《華盛頓郵報》的著名經濟評論家羅拔.森穆遜在二十七日的專欄以〈面對中國︰貿易戰可能損害較輕〉(〈Stand up to China - A tradewar may be the lesser of two evils〉)為題,說得更不客氣而且火藥味更濃。他指出,引發環球貿易戰的《一九三○年斯姆特—霍利(Smoot - Hawley)關稅法》,雖然因為有「迫使鄰居求乞」(beggar the neighbour)效果而臭名昭著,但在對付中國上,捨此已無他法!這位向來鼓吹自由貿易不遺餘力的著名評論家於述說貿易戰對世界經貿為禍深遠之餘,認為事到如今,和中國展開貿易戰對美國的損害已較輕。代表傳統世界秩序的美國與野心勃勃新興的中國對着幹,世界各國都有損失,但這總較讓中國重塑世界規律為佳。貿易戰帶來危險(dangerous),但讓中國取得最後「話語權」,帶來的是毀滅性災難(disastrous)!
克魯明和森穆遜俱為美國以至在英語世界頗受尊重且有影響力的評論家,他們代表的是美國自由派及保守派的看法;九月底他們先後對中國的外滙及貿易策略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是美國主流民意的反映,對白宮的決策應有一定影響,北京決策層不可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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