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家人？ - 陶傑

2014年05月25日 - 蘋果

台灣是一個善良的社會，有日治時代的禮貌和中國儒家的人情味，但有時會過份濫情。

地鐵斬人的兇手鄭捷，是家境富裕的大學生。事發後鄭捷讀的東海大學發表公開信，題為「鄭捷是我們的家人」，令人看了吃一驚。視殺人兇手為家人，這樣的理論很新鮮，教人追讀：

「鄭捷同學不僅是一位去年暑假轉入環工系的大二學生，一夜之間我們都發現了在東海的每一個人。無論憂喜勝敗，都是我們的家人，我們愛着他們，也不夠愛他們。」

首先，大學不是教會，大學是讓人來求知的地方，不是讓人來追求所謂「愛」的。大學裏往往有孤僻的學生，不喜與人交往，在數學系和哲學系最多。孤僻的人往往是天才，他們不需要其他大學生來「愛」他們，只要清靜，讓他讀書和思考。

大學也是一個砥勵共淬、群體生活的地方，不必出一個殺人兇手，才令一家大學在「一夜之間發現了在東海的每一個人」。這樣的文字，很「龍應台腔」──令人在矇矓中看到一個赤腳的知識份子女教授，在星空之下，在青草地上，領導着她的兒女，手拉着手，圍成一個大圈，正中還有一小環燃點着的蠟燭。大家閉上眼睛，低聲禱告：讓我們一起寬恕鄭同學。如果鄭同學有罪，在上帝面前，我們也同樣有罪……

愛明明是好的，但如服用維他命C，愛過多的宣示會氾濫成為俗品。大愛無疆，是指天國而言，但上帝的愛也是有邊界的：上帝不會愛撒旦，因為撒旦體現了仇恨，而仇恨是愛的對立。

上帝對決撒旦，是另一個層面，但問題是撒旦有時在人間選拔了代理人：像希特拉、史太林、毛澤東、波爾布特。但他們釋放出來的仇恨，過往像原子彈一樣無限裂變。在車站月台持刀砍殺人的這個「鄭同學」，如果手上不僅有利刀，還有巨大的權力，不但一路不受制止，如果還有魅力調動許多人效忠替他一路殺下去──

有的人天生是仇恨的使者，除了神學，沒有得解釋。「鄭同學」是我的家人？No thank you。這種公開信，香港這個地方寫不出來，我不肯定這是台灣比香港好，還是其他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