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23日 - 信報
最近，中國對於海權的保衞開始變得積極。在南海，首先跟菲律賓爭奪黃岩島的控制權，中海油接着在靠近越南的南海範圍內進行大幅的油田招標；另一方面，中國日本在釣魚島領域的衝突正在逐漸升溫。
釣魚島是中國自古以來就擁有的領土，後來在甲午戰爭那一年遭日本吞併；二戰後，該島應該歸還中國，可是卻給美國「託管」；1972年，美國把釣魚島連同琉球群島的行政權一起交予日本。海內外的中國人對此極力反對。今天，台海兩岸政府均堅稱釣魚島主權是屬於中國的。
七十年代，中日建交的時候，鄧小平與日本的田中政府有個默契——先發展中日關係，暫時擱置釣魚島爭議。可是到了最近，日方為了配合美國的重返亞洲政策，除了加強西南諸島的兵力部署之外，還對釣魚島的控制加強，動作不斷。
最近，右翼政客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倡議由東京都購買釣魚島，跟着野田政府要把釣魚島國有化。中國除了由外交部多次發表聲明反對以外，也開始採取一些實際行動，例如最近就多次派出漁政船到釣魚島附近巡航，屢次與日本的海上巡邏船對峙。中國政府宣布，這種巡航將會常態化。
這些發展顯示中國政府要在東海有所作為，開始以強硬態度與日本爭奪釣魚島的主權。日本現在的野田政府正處於執政弱勢，他的民意支持度很低；面對日本右派的壓力，野田政府很難在領土主權上讓步。在這種情形之下，有些人就開始揣測，中日雙方是否會為釣魚島的衝突而開戰？
一、釣魚島涉三國博弈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以下是我對此的一些分析，以供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歷史上大國之間的互動事件往往是一種博弈，中日對於釣魚島的爭奪也不例外。釣魚島的爭奪戰其實牽涉到三個國家，就是中國、日本和美國。爭奪釣魚島只是這三個大國正在進行的戰略大博弈之中的幾步棋。這幾步棋下得好不好，將對整個棋局有很大影響。從博弈的觀點來看，大國之間的行動應該是以國家的戰略利益為指導，而不是國民情緒的發洩。
二、釣魚島戰略位置
釣魚島為什麼重要？主要原因之一是，她的歸屬決定了日本是否能夠分享中國大陸架的資源。在海洋公約裏面，一個國家能夠佔有的海洋資源區域，主要根據兩條規定：一、離岸兩百海里以內的地方；二、大陸架的自然延伸。
中國的東海海域是一個大陸架，它的寬度超過兩百海里；日本跟這個大陸架完全沒有關係。
日本統治的琉球群島在地質上不屬於大陸架的範圍，中間隔着一條很深的海槽。所以，日本如果想要分享東海海床的資源，就只能在這個大陸架上佔領一些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釣魚島列嶼。所以，日本要分享中國在東海的海洋資源就必須佔領釣魚島。中國和日本都非常明白這一點。
三、起初形勢
自從1972年美國把釣魚島管轄權連同琉球群島一起交予日本以後，日本一直是釣魚島的管理者，所以在形勢上日本是佔先的；中國雖然有許多歷史理據和其他法律根據【註】，但由於中國沒有實質控制這個地方，所以一直處於下風。不過，由於美國交予日本的只是管轄權，日本並無足夠法理依據來牢固地掌握釣魚島的主權。在這種情形下，雙方都想要進行一些活動來改善自己的形勢，於是難免要發生一場攻防戰。
四、中日策略
在這場攻防戰裏，雙方的策略是什麼？日本方面，她要強化釣魚島屬於日本領土的法理依據，為了證明自己一直在那裏行使主權，日本須要不斷派出巡邏船，不斷驅趕台灣和中國漁民。此外，日本過去還抓捕了多艘台灣漁船，強行罰款，建立以國內法對付外國漁民的先例，造成法理上行使主權的根據。
對中國來說，中方的策略就是通過挑戰日本對於釣魚島海域的控制，來突破日本對於釣魚島主權的主張。到目前為止，日本一直堅稱釣魚島屬於日本，不存在領土爭議。中方要做的是，要打破這個神話，以漁監船常態化巡邏的行動，向國際社會表明，中國認為釣魚島是中國而非日本的領土。這樣才能為日後的主權談判創造有利條件。
五、形勢變化
過去三十多年，中國政府對於釣魚島的態度，基本上採取一種擱置爭議的辦法，避免正面與日本衝突。這樣做顯然有她的原因：
1. 當時中國國力仍然很弱，軍事上不足以與日本抗衡；
2. 改革開放以後，中國的經濟發展必須跟日本合作，不論從政治還是經濟考慮，中日友好都是大局的需要；
3. 日本跟美國訂立了《日美安保條約》，如果中國要跟日本衝突的話，同時也要跟美國對抗，不利於中國的和平崛起；
4. 中國過去三十年集中力量發展經濟，需要一個和平的周邊環境。
到了今天，這些客觀條件已經發生很大變化。首先，中國的國力已經超越日本，這不光是GDP方面，中國的整體國力，不論是工業產能（例如鋼鐵、電力等）、還是基礎建設，中國好幾年前已經超越日本。其次，今天日本在經濟上對中國的依賴，比中國對於日本的依賴更強。
假如中日之間發生一場貿易戰，中國的經濟當然會受到很大傷害，但可以承受過來；相反，日本卻難以承受跟中國打一場貿易戰。事實上，日本不但需要中國的原料，包括稀土、煤炭等，她更加需要中國巨大的市場。所以在經濟上，日本現在是不能抗衡中國的。
不過，中國的實力現在已經發展到可以跟美國平起平坐。雙方的利益已經互相交融一起，中國需要美國，美國也需要中國。不論在全球經濟的發展，還是在國際政治上，包括反恐、解決北韓、伊朗或阿富汗等問題，美國都需要中國的合作。所以美國不能在中日領土爭議上過分偏袒日本。所以，中國現在可以對日本強硬。
此外，日本最近公布的一些計劃，也使得中國不得不挑戰日本。日本近年宣布一系列的動作，強化對西南諸島的控制，包括大大增加西南諸島的駐軍。如果釣魚島由日本政府建立成為一個軍事防禦區，中國以後就更難爭回主權。這樣就帶來爭奪釣魚島的迫切性。
六、未來發展
1. 中國方面，在釣魚島施加的壓力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除非發生戰爭，日本目前是不可能撤離釣魚島的。但是如果發生戰爭，對於中日雙方的代價都太高。因此，在目前的階段來說，只能做到雙方各讓一步，讓日方承認釣魚島是個有主權爭議的地方，雙方暫時擱置爭議，尋求合作。
2. 當日本承認或者默認釣魚島與中國有領土爭議的時候，雙方可能建立一個新默契，以免經常發生爭端。例如，日本承諾不會在釣魚島建立軍事或其他顯示主權的設施，也不干涉中國的漁民在這個海域作業。換句話說，雙方暫時把棋子留在原來的地方，在棋盤他處再下別的棋子。不過，在這種情形下，日方難以用釣魚島為基礎向中方要求大塊的東海海床資源了。
3. 在目前的國際局勢裏面，中國跟美國是主要的博弈對手，而日本在這個大國博弈裏面已經沒有實力當主要的棋手了。不過，中美國這兩個棋手都希望爭取日本把棋子投到她的一邊去，所以只要中國跟日本在釣魚島的事情能夠和平解決，中國將迅速修補對日本的關係。
4. 日本方面，雖然這個釣魚島事件將使得國內一些右翼分子產生強烈的反中情緒，但是日本政府估計，將盡快與中國修好。在某種意義上，日本不是一個完全主權獨立的國家，她更像是美國的一個附庸。日本的《和平憲法》加上《日美安保條約》，使得日本不能擁有獨立的國防能力，她只能受美國保護。
如果日本要脫離美國的控制，唯一的辦法就是跟中國結盟，成立一個「東亞共同體」，這是日本未來唯一的出路。所以，當釣魚島的爭議擱置後，日本政府如果明智的話，她會積極尋求與中國合作，使到她在以後的博弈中，可以在中美之間有一個靈活的空間，能夠左右逢源。
否則的話，她只會一直成為美國的附庸。而且中國的市場是日本企業的命脈，如果不能跟中國保持友好，對於日本的經濟發展是極為不利的。
註：可參考《論釣魚島主權的歸屬》，1996年10月18日《人民日報》，鐘嚴。
作者為香港科技大學前講座教授，現為科大生命科學部兼任教授、科大論壇召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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