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田千春──顫動的靈魂 - 占飛

2023年12月7日 - 信報

步入位於深圳地鐵紅山站旁的深圳美術館（新館），看到這樓底高約30米大堂，掛着長長《鹽田千春──顫動的靈魂》海報，便知找對地方。

這是開館的焦點展覽，鹽田千春紅色紗線招牌印記，甫進首個展廳，名為《不確定的旅程》的大型裝置結合紗線與扁舟，確先聲奪人；置身其中，有說不出的震撼。

2019年，日本藝術家鹽田千春在東京舉行首個大型回顧展《鹽田千春──顫動的靈魂》後，一舉成名，她儼然新一代藝術家代表，且成為國際間炙手可熱藝壇明星；3年疫情期間，她仍在世界各地美術館舉行不同主題展覽，紅色是她的標誌性裝置顏色，也就是紅遍全世界了。

《顫動的靈魂》亦開始了世界巡展，經過4年終於來到深圳，深圳美術館（新館）剛啟用，便邀請到鹽田千春作開館展；她不負所託，上述《不確定的旅程》為迎賓作品，佔據了偌大的展廳，地上散放6艘由金屬架製成的扁舟，大小不一，從舟中發放出千絲萬縷紅色紗線，全然向上蔓延，一直延伸至整個展廳的天花和牆壁；視覺上，有如天羅地網，包圍整個展廳，當然亦包圍着所有在場觀眾；美學層面上，是無窮無盡旅程的象徵，女性旅人視角中的柔軟、多向和衷情，在此完全展現。

鹽田千春在一堵牆壁寫道：「牽連、纏結、折轉、鬆解……這些線真切地映照出我的精神世界，亦彷彿揭示着世情百態。」解說了一點點，亦讓人明白到，這藝術創作跟她精神世界的聯繫——人與人、人與物之間，人的內心；以至歷史和過去，均是她創作的不同主題。

這展廳重點打卡位，創作主題具思想性，加上「外表」人見人愛，忍不住拍照留念；緊接另一展廳，由黑色紗線包裹，當中有一座像被火燒焦的鋼琴，不遠處排列着一批黑木椅，黑紗線由鋼琴起始，連結天花板，再到這批椅子，跟剛才的紅色相比，這房間透着一份逝去的傷感，作品名為《沉默》。

一陽一陰

「我9歲時，鄰家起了一場大火。第二天，門外擺了一部鋼琴：煙熏火燎之後，漆黑、泛光如玉，比之前更美。一連好幾天，一旦風把煙熏味帶到我們屋裏，我就嗓子啞、失聲，難言的靜默不期而至。」若紅色使人聯想起情感和生機，黑色或許便象徵消散和哀傷，一陽一陰，都以紗線構成，同樣是天羅地網，視乎觀眾喜歡沉浸於哪種情緒和氛圍。

現年51歲的鹽田千春，生於日本大阪，曾在京都精華大學美術系修讀油畫；1996年往德國留學，並長居當地，於柏林藝術大學師從前衞藝術家Rebecca Horn。由那時起，她慢慢從繪畫轉為雕塑及裝置藝術，概念上受許多德國現代藝術啟迪，精神上仍有一抹東方人思考形式。

家庭連結

她以紗線為主的表達形式，始於2000年左右，當時她嘗試了不同類型藝術裝置和雕塑作品，紗線帶給她新的靈感，並把此形式運用於新派舞台劇布景設計，漸漸開始以紗線包圍物件、場景甚至演員；這次展覽亦有一系列相片，記錄她於不同舞台劇中的美術設計。

愈加善用紗線，作品亦愈來愈大膽，包圍面積等同籃球場的展廳，工程浩大，每次設置作品都要由零開始；因其作品個性強烈，並需現場創作，勞力密集，同時兼具讓人驚訝的美感；畫家用油彩作媒介，她用的是線。

「線」亦代表聯繫，疫情期間，兵荒馬亂之時，點出了平和加上情感接觸的重要。鹽田說：「黑色表達了宇宙深處的浩瀚無垠，紅色則代表血液的顏色，把人與人聯繫起來，這些線變得糾纏在一起；偶爾，它們豎起並收緊，這是一種永遠不會動搖的關係。」

她的作品永遠帶着一份觸摸觀眾心靈的感性，溫柔而細膩，正如其中一個展室，她把逾百件微型家具，放在地上，然後以不同紅線連起來，有連綿不斷，亦有分散折斷的，觀眾要俯身細察，才能看到家具間的關聯；梳化連着椅子、衣櫃連着玩具車……像把不少家庭的生活日常連結起來……以小見大。

半天吊行李箱

這次展覽的壓軸展品，名為《積累──尋找目的地》，佔據全館最大展廳，約400個舊行李箱，箱面接着紅繩，從天花上垂吊下來，全部行李箱拼湊成有如一條道路，由低開始，把觀眾視線引向半空。

展廳樓底高逾5米，這個大型裝置用盡整個空間，視覺效果驚人，有種毋須言語的震撼感。沿着這條路徑，我們可看到某些行李箱忽然顫動，或細幅度上下擺動，讓人想起展名「顫動的靈魂」，絕非子虛烏有。

鹽田千春在德國柏林跳蚤市場，大量收集舊行李箱，某些還藏有1947年舊報紙！她自白：「人們離開家鄉時，心裏都有目的地，生活在不同族群，我突然忘記了我是日本人。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我有黑髮和黑眼睛，我漂得愈遠，感覺得愈多，愈能重新凝視自己。」

這展品很能反映她作為一個旅人的心聲。51年人生，一半時間活在異鄉；忽地想起，剛才那紅色紗線大爆發作品「不確定的旅程」，焦點是多艘簡陋金屬架扁舟。

吊着行李箱的紅繩，宛若連結嬰孩與母親的臍帶，盛載旅途的記憶，貫穿一生。這條行李箱道，就是人生道，單獨的旅程，殊途同歸；鹽田千春以一種非常形象化手法，說明了存在為何、人生何往的哲學命題。簡單、淺白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