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4日星期三

曲解「人定勝天」是災害之源 - 李怡

2010年08月04日 - 蘋果

去年十月,中國青年作家韓寒問盲歌手周雲蓬:今天的天氣好麼?身在北京的周雲蓬說:自從國慶人工消雨,北京已經將近一個月不敢下雨了。

這個回答之精彩處,在於它把專權政治對「天」(自然)的干預、戕害,令老天爺也怕了它,而「不敢下雨」則是對「人」的默默報復。

連月來,中國大陸遍地災情。到上月底統計,今年以來全國共有 28個省(區、市)遭洪澇災害,受災人口 1.2億,倒塌房屋 67萬間,直接經濟損失達 1,524億元人民幣。這兩天吉林樺甸常山鎮大河村又發生水庫決堤,造成許多人死亡。

這些災情,很難說不是好大喜功的水庫工程所引發的。大禹治水是順應自然,以疏導水流為主。現在是以攔截水流、築庫蓄水為主。不久前,內地部份敢言輿論質疑三峽工程導致災害頻生,前天《新京報》刊出三峽集團公司董事長曹廣晶的回應,強調暴雨山洪不可能與三峽有關(其實未必無關),對於幾年前說三峽大壩能抵禦萬年一遇洪水,後改為「千年一遇」又退至「百年一遇」,上月更說「抗洪不能全部指望三峽大壩」,曹董事長說這些只是統計學概念。

然而,曾長期派駐中國的英國退休外交官 Tim Collard6月在英國《每日電訊報》發表文章稱,近三年來,中國媒體不斷傳出三峽庫區生態環境惡化的消息,其具體表現是山體滑坡、大量水藻累積,已確定有近萬處危險點。中國長江專家、四川地礦局工程師范曉回應說,日前官方確認的危險點應該在 5、 6千處以上。所謂危險點主要指地質災害,包括滑坡、崩塌、泥石流。他認為,至少到目前為止,三峽大壩弊大於利。

有關三峽大壩弊與利之爭一直沒有間斷過。已故水利工程專家黃萬里曾孤軍論戰興建黃河三門峽水電站的弊端,並因此被打為右派 22年,但事實證明黃萬里是對的,三門峽水利工程已成為水害工程。黃萬里曾 6次上書國家領導人,反對興建三峽大壩, 90高齡的黃萬里 2001年病逝前在昏迷中仍說「三峽千萬不能上」。 Tim Collard的文章說,三峽工程是前總理李鵬傾心的項目,上馬的政治動機超過經濟效益的考慮,工程建設甚至沒有按照中國自己的標準適當論證就強行通過。

「高峽出平湖」是毛澤東詩詞中的「人定勝天」的理想,也是毛的「與天奮鬥,其樂無窮」的實踐。毛早年的文章《愚公移山》,還沒有戰天鬥地的涵意,到 1957年他發出「愚公移山,改造中國」的口號,卻把原古老故事中的「(天)帝感其誠」的涵義閹割掉,掀起「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大躍進,造成逾三千萬人的非正常死亡。

中共一直以來就繼承着這種「人定勝天」的毛傳統。但實際上,是對這句成語的曲解。「人定勝天」一語,源出南宋詞人劉過的《襄陽歌》:「人定兮勝天,半壁久無胡日月」。「人定」是「人謀」的意思,是指在一定條件下,人謀的因素比天命還重要,「勝」是「比……更為重要」而不是要戰勝之意。馮夢龍的《喻世明言》講相與命的關係,說:「卻又犯着惡相的,卻因心地端正,肯積陰功,反禍為福。此是人定勝天,非相法之不靈也。」意思是相?雖犯惡,但心地端正、肯積陰功,這人的因素更為重要。史學家劉祁說:「人定亦能勝天,天定亦能勝人」,意思是「人」與「天」是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其實這些都只是鼓勵人不要因命運崎嶇而放棄努力的意思。事實上,自古以來,中國文化都強調天人合一,強調順應自然,不要拂逆天意,最高的技巧叫「巧奪天工」,梁山好漢是「替天行道」,皇帝也只敢自稱「天子」,遇到災害則表示有「天譴」,皇帝也要下「罪己詔」。中國從無要戰勝天老爺的文化。

把「人定勝天」解作要戰勝大自然,要建三峽截住流水,要人工消雨讓國慶節放晴,這些都是毛澤東創制的中共政治文化。征服自然,砍伐樹木,截流建庫,破壞生態,終導致災害頻生。人要順應自然,不能對抗自然。人強行改造自然的結果,只會反受到自然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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