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1日星期二

從資源魔咒到大崩壞(一):資源魔咒之謎 - 徐家健

2012年9月3日 - 信報

今天,環保是個大議題。今天,社會一步一步的向左走。

數月前,在美國克萊姆森(Clemson)參加了一個學術會議,題目是「大崩壞的政治經濟」,主辦機構是一個主張私有產權及自由市場的環保智庫。這次,他們是衝着科普作家戴蒙(Jared Diamond)的《大崩壞:人類社會的明天》(Collapse: How Societies Choose to Fail or Succeed)而來的。

會議焦點,是戴蒙在書中推論環境問題導致社會崩壞的一個重要因素──社會對環境問題的回應。環境破壞與社會沒落的關係是個大難題。難,不只是環保政策左右之爭,更是問題本身就是瞎子摸象:當一個社會真的崩壞時,人口銳減甚至滅絕,他們留下來的證據也往往隨着其文明一起失落。也許,歷史真是由勝利者寫的。我們今天觀察到的歷史證據從來不是統計學上的「隨機樣本」,《大崩壞》裏「暮色中的復活節島」是個好例子。

開發資源 窒礙民主

在這個先天不足的情況下,很多關於社會沒落的討論都只可以是「估估下」。會議中,聖塔芭芭拉加州大學的迪肯(Robert Deacon)於是提出,我們是可以從經濟學所謂「資源魔咒」中,得到一點啟發。

迪肯是個頗有名氣的資源及環境經濟學家,曾經為多間石油企業,以至世界銀行出任顧問。算起來,迪肯是我的前輩,不只是年紀的關係,他是上世紀70年代華大的畢業生,跟我門這一代讀《賣桔者言》成長的一樣,對產權及制度非常重視。

迪肯在演講中提到我數年前在芝大時寫的博士論文,其中一章「多一點石油,少一些民主」(More Oil, Less Democracy),後來發表在英國皇家經濟協會的《經濟學報》(Economic Journal)。他的觀察是這樣的,近代史上,大規模資源耗損或環境破壞鮮有所聞,相反地,新資源的大發現卻時有發生。可是,根據「資源魔咒」的假說,天然資源帶來豐厚的租值,往往因為自私的尋租行為阻礙一個國家的經濟及政治制度發展。相比一些天然資源豐富但貪污猖獗的南美和非洲國家,香港及亞洲其他三小龍在80年代的經濟起飛,不是奇迹是什麼?但如果「資源魔咒」的假說成立,倒轉過來,這豈非意味着資源大量地耗損,是發展的好兆頭?

我調查的結果是,數據是支持開發石油帶來的財富將阻礙民主發展。從前科大老師的教誨,用經濟學做眼睛看政治,市場競爭及壟斷的邏輯,政治上是更明顯的:要壟斷石油帶來的國家財富,把政敵殺下馬來,獨裁鎮壓是一種手段。天然資源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卻是另一回事。

都是「跨國增長迴歸分析」(cross-country growth regression analysis)惹的禍,只要回顧油價的歷史,幫石油輸出國算算賬,80年代後期他們的經濟敗象是容易理解的──當年,「崩壞」的不是油田,是油價。

通往大崩壞:向左?向右?

因此,這些石油國家的經濟增長,輸給天然資源貧乏的香港「幾條街」,可不是他們開發了更多油田,而是他們的石油收益隨油價一下子跌了很多。在油價高企的今天,石油輸出國的增長是有目共睹的。

那麼,推翻了「資源魔咒」對經濟發展的含意,「大崩壞」的假說就成立了嗎?我不知道。今天,我們知道的是,在着重人力資本的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裏,天然資源對經濟發展不是那麼舉足輕重的;假如天然資源是魔咒,要擺脫這魔咒,政府又可以干預一番了。但如果大崩壞是人類社會的明天,我想,通往大崩壞之路,是向左走?還是向右的?

儘管資料數據充足,在熱衷以大改革來改進社會的經濟學家Jeffery Sachs鼓吹下,深信「資源魔咒」的人,今天還大有人在。對於復活節島居民數百年前是如何搬動巨形石像眾說紛紜,是可想而知的,但這是後話。

克萊姆森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徐家健,「70後」經濟學者,在香港科技大學畢業後,有幸趕及到香港大學上張五常老師的最後數年課。可能是回歸前聽得大教授推測香港將有十年或以上的經濟不景,於是跑到美國芝加哥大學念經濟。不幸的是,芝加哥經濟學果然沒有令人失望,香港也真的經歷了一段長時期的不景氣。儘管當年老師說香港的不景與九七回歸無關,卻未損他對政治經濟的興趣,在美國克萊姆森大學(Clemson University)經濟系任教的他,研究興趣還包括資源及環境經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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