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約至極，世界靜止 - 占飛

2011年12月23日 - 信報

不知不覺，簡約主義（minimalism）的設計風格已經成為香港的主流風格。看看滿街的路牌和告示牌，幾乎全部都用簡約主義的中文字體，沒有了鐵畫銀鈎不在話下，更令占飛看不順眼的是，沒有了昔日顏體的豐潤。老老嫩嫩手執的iPhone、Android手機都是用黑體字，冷冷冰冰的，對占飛來說，這簡直是埋葬中文書法，但大家都靜悄悄的一聲不響。

電視台樓盤節目介紹的室內設計，幾乎全是簡約主義風格。顧名思義，簡約是簡約主義的繆思女神。簡約主義的信徒最討厭的是浮誇和矯飾的風格，他們奉為圭臬的三個字，是Less is more，由小見大，見微知著，就近喻遠。任何沒有功能的東西都不要，只剩下色彩、照明、原材料、幾何形狀與線條、空間……等等，任何裝潢修飾都盡量簡化到最少。

生活態度

奉行簡約主義的建築師和設計師致力簡化生活的空間，以直達和展現一座建築或者一間屋的本質。總之，少比多好、簡比繁好。少到無可再少，簡至無可再簡，那便是傑作。說到底，它宣揚的不只是一種美學，還是一種生活態度。它受禪宗與日本傳統設計影響甚深，顯而易見。　

不是占飛存心刻薄，每看到這些簡約主義設計的家居，我便想起醫院。醫院的設計只有功能，沒有其他。沒有人喜歡長居醫院的吧！那何須把醫院弄得悅目美觀呢？手術室、病房何須雅？除了醫療的需要外，什麼裝潢都是多餘的。色彩當然也是愈素淡愈好。唯一例外的是兒童病房，據悉，牆上畫了青草地小黃花，加上趣致的卡通化小動物，色彩繽紛的床鋪被單，會令病童克服懼怕，病也快好一點。

簡約主義主張任何多餘的東西都不要。但什麼才是多餘？瓶上畫朶花，算不算多餘？對簡約主義者來說，當然是多餘，那朶花沒有任何功能，跟素色或淨色沒有任何分別，那何不用素色？宋代官瓷便多是青白素色，什麼花草都沒有，更沒有俊男美女，卻以「清水出芙蓉」聞名於世，不折不扣是簡約主義的先驅。

唐突佳人

按照簡約主義的主張，許多「果迷」便唐突了iPhone這個佳人了。蘋果的設計，由商標──只得一個咬了小小一口的蘋果，連Apple這個字都欠奉──到顏色、到手機的按鈕（愈少愈好）、到介面等等，都是簡約主義的典範。

可是，「果迷」一方面大讚蘋果好用、易用（這當然是簡約主義最大的優點），外觀簡約得來夠 cool、夠「靚靚仔仔」，另一方面又買些俗不可耐的手機套，如Hello Kitty或花哩花碌顏色的套把iPhone套着。這還不是唐突佳人，什麼才是？究竟「果迷」明不明蘋果好就好在夠簡約？

簡約主義是極端的功能主義。理論上，孔子用的筷子，跟李白用的筷子，或你我用的筷子，功能都是一樣的：用來夾菜扒飯。從簡約主義的角度看，三種筷子的分別只在物料不同，孔子用竹，李白用木，我們用的可能是塑膠甚至碳纖維。沒有了修飾，筷子上不畫圖畫、不寫文字，如何顯出個人的品味？如何彰顯歷史或時代的美藝風格？簡約主義追求的正正是柏拉圖式不變「理型」（idea），一個靜止的、不流動的、沒有更替，也就沒有歷史（ahistorical）的世界。